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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文延博得空來到茶坊看帳,聽文海回報,又細品了半日,隻覺十分妥帖,又一時,蹙著眉,手肘支著案,握起拳頭,一下一下輕敲腦門。文海見了便問道:“哥兒可覺得還有哪兒不妥?”
文延博不覺抬起頭來,笑著說道:“海叔是外祖身邊的老人,特意撥來為我分憂的,從來辦事都事事周到,茶坊自打交給海叔,細微處隻有更勝,哪裏有什麼不妥。左不過是為昨日的事還煩著呢。”文海聽了,不好深勸,隻是喑聲不語。
文延博靜了半日,又說道:“說來,歐陽緒近日如何?”
文海道:“前幾日送了兩篇來,寫得倒著實不錯,大官人都讚極好,隻可惜產量太少,茶坊每日應接三四千人,從未時唱到次日子時,實在供不應求,不如先時那些詞人,產量高不說,還能為茶坊新品寫幡上的詞來的更堪用。”
文延博應了一聲,靠著椅背,將身子往下蹉,說道:“本來招徠他也不是圖他為樂坊寫多少詞的,先時那些詞人照舊用著,他若送來就在簿上記下,他若不得空,也不要去打擾,終究,考科舉才是他的正經事。”
文海笑著應道:“是。”二人又說了幾句話,蔣小六進來通報道:“哥兒,富大官人來了。”
文延博納罕,忙道:“快請進來。”
倏忽,富良弼一襲便衣款款往房內走來,二人見過禮,文延博請他茶案就坐,又使文海下去煎茶上果子,文海應聲要去,富良弼笑道:“承蒙文弟盛情,隻是我此行是有事相求,不妨減免了禮數,我也好張嘴些。”
文海識趣退下,文延博道:“不知富兄所為何事,但說無妨。”
富良弼緘默了半日,卻又道:“我這一路來,聽了一些傳聞,仿佛文弟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我雖不才,好歹也做了兩年提刑官,或許能出出主意,為你解憂。”
若是旁人,文延博自是但說無妨,隻是麵對富良弼,卻存著三分提防,五分自持,又想到是這等糗事,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富良弼見他不願開口,隻得道:“範夫子黜降後,我掛心院裏的三弟,曾私下找過他一回,文弟雖與他相約,不告你他以外之人,可他自幼與我無話不談,實在難以瞞我。”文延博不解其意,隻是不語,等待他再說。
富良弼隻得接著又道:“說來,夫子有意讓我繼承他的衣缽,故撮合我與憶之妹妹,我感念夫子知遇之恩,又與憶之妹妹親厚非常,本也不曾有過他想,順勢而為,直到……說來難堪,我自認如此愧對夫子,愧對憶之,遂克己自持,不敢恣意妄為,卻在前幾日,妹妹發覺了此事,又鼓勵我隨心而至,才使我下定決心……我此番目的,便是為緲緲脫籍而來。”
文延博不覺納罕,說道:“原來為著這事,蘇緲緲為樂籍,你若想納她,你我同去戶稅案,簽過承讓書便可,何需脫籍如此繁瑣。又說到,你尚未婚配,又不過八品,家中無長輩,卻豢養家妓,可是不妥的。”
富良弼直直望著文延博,說道:“若不為她脫樂籍,她即便進了我家門,世人皆認為她是家妓,連妾也不如,實在非我所願,”
文延博說道:“你還要為她脫籍,納為良妾不成。你是諫官,難道不知這其中不妥之處,你為了一個歌妓如此大費周章,又有哪戶正經人家能容。你身在官場,難免與人有不睦,人若以此參你德行有虧,你豈不落人口舌。你既真心喜歡她,那我再不讓她登台,讓她回府養著,一切等你娶了妻再說不遲。”
富良弼笑道:“果然如歐陽所言,文弟乃周到之人。”
文延博笑了笑,說道:“我想歐陽兄既與富兄無話不談,也不會藏著掖著,我的私心,富兄大約也知道的,又何必繆讚。”
富良弼淺笑道:“文兄雖有私心,卻以誠相待,並不敷衍,真心實意為我們著想,倒也讓人佩服。你與憶之若能成就,也是一段良緣。隻是,我並不是想納緲緲為妾。”文延博道:“你還想娶她為正妻不成?”
富良弼鄭重點了點頭,文延博不禁失笑,說道:“你可想好了,雖也有士大夫娶妓為妻的例子,可那妓大多都是財貌具備,盛極一時的上流名角,蘇緲緲既無名氣,也無嫁妝,我冷眼瞧她,不擅生理稼穡,不睬紅塵俗務,並無才情,又淡漠非常,就此脫籍而去,與你毫無利益。”
富良弼緘默了半日,說道:“可她使我深有感觸。”
他又笑道:“說來可笑,我雖天生自強,不肯碌碌無為,時而遇上厭惡之事,不願苟同,私心避之不及,更渴望尋得一方淨土,蔬食而遨遊,再不管這些。隻是,到底受現實所迫,不得不屈就。我深知憶之妹妹出類拔萃,我若能得她,是高攀的,與她同處時,總自慚不足,不得安寧,她又是愛導人向上,精益求精的秉性……”
一時無語,隻能垂目搖頭,又呆了半日,才說道:“你卻不然,你二人門當戶對,旗鼓相當,實乃良配。”
文延博心頭越發敞亮,又怕喜悅過顯,忙按下笑意,謙讓了一番,又說道:“富兄若心意已決,我也不再多言,隻是……”他頓了一頓,卻又說道:“隻是,晏大官人是否知道此事?”
富良弼道:“還未相告,一心想先為渺渺脫籍。”
文延博道:“如此便不妥了,蘇緲緲並不屬官妓,被我買下時,充的是我家家妓,記在我父親名下,你若要為她脫籍,卻還得請我父親親去一趟戶稅案方可。即要請動父親,勢必要將事情情形始末相告,他深知晏大官人對你的心思,想來不願冒犯。”
富良弼聽了,沉吟了半日,這才笑道:“我想著此事也不能一蹴而就,今日來也是抱著同你商議的心思,你身在官場,深知五品以下的官員,俸祿不過爾爾,我若替她贖身,一時半刻也籌不出錢來,還要先打聽再去備辦的。”文延博笑道:“這事才是最好說不過的,你隻管先過了晏大官人那關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