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不遠,老天突然十分給麵子得停了雨。
天邊有放晴的跡象,耳邊也有了山間鳥兒的叫聲,他把油紙傘從懷裏取出來,低頭用衣袖擦了擦傘柄。到了家門口,他伸手推開了門,門吱吱呀呀的被推開了,他一腳邁了進去。
這一腳是比以往每一天都要輕鬆的,像是踩在雲端一樣,軟綿綿的,這柔軟的感覺其實很虛幻,但也讓他出奇的沉迷。
他的腳步必然是沉重的,這從他呱呱落地的一刻起就注定了的。
貧窮這兩個字,幾乎貫穿了他整個成長的時間,而且他也曾感覺到,很久以後它們兩個也會對他不棄不離。
他把油紙傘放在案上,回身脫掉濕漉漉的衣服,用幹淨的毛巾擦了擦身子換了一套幹衣裳。
他低頭係腰帶,門外傳來敲門聲,聽聲音是隔壁的嬸子。
他連連應了幾聲,手上的速度加快,腳也動起來。
隔壁的嬸子手拍了個空,她抬起頭看到張恒已把門打開,頭發濕著。
“嬸子有什麼事兒嗎?”
“嬸子剛熬的薑湯,給你拿來一碗,驅驅寒氣。”嬸子從籃子裏取出一個瓷碗來,張恒接過來,手掌被熱湯烘得暖和和的。
他眼角有些泛紅,約莫是暖得,他是這樣想的,“謝謝嬸子了,叫你們這樣照顧張恒。”
“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嬸子拉了拉衣角,“行了,我還得回去,你快趁熱喝了吧。”
說罷嬸子就走了。
他端著瓷碗進屋,他看著關合的房間門突然愣了一下。
方才他是有關合門嗎?這個問題隻讓張淵遲疑了一會兒,他推開門進屋,風卻一瞬間變大起來,吹得他一手端著碗,另一隻手護著眼睛。
風大到,他站不穩得往後退了兩步,熱薑湯撒出來一些,有些飛濺到了他的手背上。他的嘴角扯了一下,但那風驟然停止。
四周隻剩下門吱呀吱呀的響聲。
門開著,裏麵有個人影伏在他的案,她嘴裏還念念有詞著。
這人是突然之間冒出來的,莫非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這城郊能有什麼人來往,而且就算有人往這邊轉悠,也不會轉悠到誰家裏來。
裏麵的人是人是鬼。
打小他從未做過虧心的事兒,自然不怕鬼敲門,他往前邁了兩步,聽著她的聲音更清楚了,他壓了壓聲音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十分有底氣,他扯著嗓子問道,“誰?“
屋裏伏案的人抬起頭看到門外的他,笑眯了眼睛。
***
繁兒看向不遠處的張淵,張淵的目光越過繁兒,放在九思的身上。他一出門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大概是一個字都沒少聽。
“九思公子何必這樣說話。”
茶壺被放置在黑漆圓桌上,九思的手擱在圓桌上,能感覺到圓桌一霎時的顫動。張淵是用了力氣的,而且他大概還是收斂了力氣的。
“九思話就說到此處,這世上沒誰能幫得了你,“九思毫不在意緊緊盯著他的張淵,他抿著嘴角笑,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著茶杯在鼻尖底下嗅了嗅,歎了句,”好香,不錯。“
他伸手握住繁兒的手腕,繁兒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驚愕,她偏頭看他,他卻仍舊看著九思,他又拉了一下她,對九思說道,“那公子自己便慢慢品吧。“
張淵兩人隻給九思留了一個背影。
今日的晚餐,張淵沒與繁兒一起吃。
倒不是他提出來的,而是繁兒無精打采得躲進房間裏說不吃晚飯了。他煮了一碗麵,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口,吃到嘴裏。
他還把矮桌搬到門口,他坐在門檻兒上,他能看到人們的來去,還能看清天上黃昏的顏色,和稍後會吸引他的漫天繁星。
他吃了一口,第一次明白了那句,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這碗剛出鍋的麵條對於他來說就是這樣。
“除了你自己能幫你自己。這世上沒誰能幫得了你。”他又想起九思臨走之前對他說的話。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見第一次麵的時候,九思連一句話都沒有對他說。而第二次見麵,什麼都不說隻是告訴他要自己幫自己,而且一直在說他會有危險,這種危險是致命的,而且造成這種危險的不是別人,就是現在與他住在一個屋簷下的繁兒。
他不由得嗤笑。難不成要相信一個隻見過兩個麵的男子,那男子看起來就不是很可信。為了個見了兩麵的男人的瘋言瘋語而判定繁兒是心裏有鬼的。
他與繁兒相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短短的日子裏,他能明白繁兒是全心全意幫自己的,雖然他至今不知曉繁兒到底是誰家的姑娘,或者說她不是斯年城的人,那她到底是來自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