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江南。
秦風正少年。
馬是街市上最常見的長毛瘦馬,配著早已磨亮的安轡。
馬鞍旁懸著柄烏黑的寬口短刀。
刀是新刀,刀鞘輕敲著破鐵馬鐙,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響,就像是動人的江南小調。
暮春三月,江南一帶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春風拂過大地,花香彌漫,綠水輕蕩,飛燕歡翔。
暖風迎麵吹來,吹得秦風春心蕩漾,興致昂揚。
似乎一切都讓他感到滿足和愉悅,隻除了身上這件像是從叫花子身上扒下來的破舊衣裳。
他今年剛好二十歲,正是風流瀟灑,玉樹臨風的年紀。卻沒想到下山之際,師父卻隻準他穿這麼一件乞丐的衣裳,而且隻給了他二十兩銀子。
他曾問師父:“想要獨闖江湖,是不是就非要把自己弄成一個叫花子?”
師父說:“不一定,但你必須這樣。”
秦風又問:“為什麼?”
師父說:“你本就年少英俊,如果鮮衣怒馬,揮金如土,肯定會招惹很多女人喜歡。”
秦風道:“你不給我找師娘,卻還要攔著我招女人喜歡?”
師父卻道:“招女人的喜歡,就會招男人的麻煩,你的麻煩已經不少,我是怕你應付不過來。”
師父說的麻煩,正是元宵之夜,他秦家被劫走的那五千兩黃金。
五千兩雖多,但在秦風眼裏卻算不上什麼。雖然已經離開家近十年,但在秦風的印象裏,他們秦家在濟南府甚至整個山東都是一擲千金的富饒大戶,怎麼會在意區區五千兩黃金?
但為了這五千兩黃金,父親竟然修書前來,指明讓秦風提前下山,找回黃金並緝拿劫鏢之人。秦風覺得這隻不過是父親想要他提前出師而找的由頭罷了。
畢竟這十年裏,他隨師父學藝修行,沒有回過一次家。他想念父母雙親,父母雙親自然也會想念他。
雖然離十年之期還有四個多月,雖然他也有些舍不得師父,但也的確有些按捺不住對獨自闖蕩江湖的向往。
這種自由,他早就想要了。
更何況,他還想在這暮春三月,再逛一逛這聞名天下的江南蘇杭。
秦風鬆韁下馬,讓那本就很瘦弱的馬兒小心仔細地踱過小橋。
過了這座橋,杭州城已在眼前。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秦風來過杭州,這十年裏他隨師父走過很多地方,也做過很多事情。
從安南到嶺南,從襄陽到會稽,殺過盤踞一方的綠林匪首,也鬥過荒野叢林中的吊睛猛虎,在荒山裏被七十多把悍刀圍而攻之,也曾在洞庭湖畔和湘西六鬼大戰三天三夜。
但唯獨,沒有喝過酒。
所以他在離杭州城三裏遠的地方,便聞到了馮記酒樓的酒香。
這十年裏秦風經常聞到酒香,但師父不喝酒,他也就隻能是聞聞而已。
除了不許飲酒,師父還囑咐過他許多話:
“不許賭錢;不許輕易顯露身手,最重要的,是不許招惹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秦風知道飲酒使人意亂,賭錢使人心迷,輕易顯露伸手容易招惹是非。但這不許招惹女人,他實在想不明白。
正是青春年少,他怎麼會不喜歡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就像這江南的春色一樣好看的女人。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
已是沒有吳娃雙舞,若再沒有美酒相伴,豈不是辜負了這良時美景,也辜負了自己這尚好的年華。
馮記酒樓開在杭州城最繁華熱鬧的街上。二樓雅間,窗外剛好能看到街上的風景。
西湖醋魚、龍井蝦仁、火腿蠶豆,還有一壇尚未做好的東坡肉,杭州三十六道名菜秦風點了四個,再加上一壺上好的花雕,秦風覺得,這才是他過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才不會辜負這綠水青山,和他意氣風發的青春年華。
若再有白衣長袍、駿馬逍遙,那簡直如同神仙一般。
酒還未動,秦風的心已經醉了。
這樣的春色,這樣的年紀,換做是誰,也都是會醉的。
忽然,街上一陣騷動。
幾匹快馬在人群中橫衝直撞,馬上人腰間也都配著刀,眨眼間便消失在街的盡頭。
秦風搖了搖頭,他覺得這樣的人實在是煞風景。
緊接著又是三兩匹快馬疾馳而過,半盞茶的功夫,街上斷斷續續過了四五撥人馬。
店小二端著香氣撲鼻的東坡肉推門而入,秦風忙問道:“小二哥,這城裏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熱鬧?”
店小二放下肉,笑臉應道:“城裏頭有人設台打擂,都熱鬧好幾天了。”
聽到比武打擂,秦風的心已有些癢,他隨口道:“一個擂台,就能讓杭州城這麼熱鬧。”
店小二卻道:“擂台是常有,這麼熱鬧的倒是頭一次。”
秦風好奇地問道:“哦,這是為何?”
店小二道:“這次擺擂的可不是一般人。”
秦風苦接著道:“怎麼個不一般?”
店小二卻得意地反問道:“看這位少俠也是闖江湖的,咱這杭州城裏的江湖,難道不知一二?”
秦風搖搖頭。
店小二卻開了話匣,緊接著道:“江湖傳聞,這江南武林看鏢局,江南鏢局看杭州,杭州鏢局看江南。”
秦風皺了皺眉。他知道江南富饒,鏢局興盛,整個江南武林都是要看鏢局的臉色。而這杭州,更是江南諸多鏢局最興之地。
但這最後一句“杭州鏢局看江南”,他卻著實聽不太懂,他問道:“我知道江南七十二家鏢局多半都在杭州城,但這杭州鏢局看江南,卻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