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殺局(1 / 3)

“暮宿霜天月,朝行伴露寒。莫言無相與,風雨渡同歡。”

這是一首吟誦浪子的詩。但到底是吟誦浪子的灑脫,還是吟誦浪子的無奈,秦風一直也沒能品出其中的韻味。

他不記得這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同樣也不記得這是離開師父的第幾個清晨。

他並不是想念師父,他隻是忽然想起這首詩,忽然覺得這首詩中,好像還是無奈更多一點。

——好在他還沒經曆風雨。

但他寧可遇到再猛烈的****,也不願意遇到陸小玉。

至少別是現在這個時候。

他學藝十載,剛一出師就要對付什麼太行三煞,這本就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任務,沒想到半路還殺出一個千金小姐,而且這個大小姐還姓陸,還是他未過門的媳婦。

這簡直就是一個燒手的火山芋。

他知道沈平南和司徒硌如果醒來,一定會馬不停蹄地追查陸大小姐的蹤跡,可能來的人會更多。

如果不是想對付高遷和羅豹,他也不會把馬車駛到這荒無人煙的油菜花海。

如果在官道,可能早已經被人追上,或許還能將這山芋給拋出去,或許還能解釋的通,不至於刀兵相向。

但一切也隻是如果。

太陽越來越高,清晨的寒氣漸漸消去。

陸大小姐和墜兒還在馬車裏享受著夢鄉,秦風沒有想去叫醒她們的打算,但也不想就這樣把她們丟在這裏。

他多希望能有個人來。

多希望來的人是沈平南,多希望他來的時候駕著馬車,走的時候帶走陸小玉。

馬車駛得很急,但馬車裏的人卻不是沈平南,而是屠傲天。

馬車也沒有走秦風走過的油菜花海,更沒有走郊外的官道,而是走了一條同樣荒無人煙的崎嶇小路。

趕車的人是個麵色鐵青的少年,一身筋骨如鐵似銅,看樣子也是個練家子。

屠傲天一個人躺在馬車裏,絕塵刀就在他右手邊。他的心跳得很急,像是回到第一次看女人洗澡,又像是二十年前孤身一人在絕命崖頂,麵對飛龍幫的十九把刀。

但不管像什麼,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心跳。

所以他很高興,也很滿意。

他喜歡寶刀,更喜歡寶刀帶來的危險。

他喜歡危險,喜歡刀口舔血的日子。

這種日子他已經過了好幾十年,為了這種日子他幾乎丟了半邊身子,但他不後悔,他覺得這才是男人的樣子。

他隻後悔他的掌越來越重,後悔他的名聲越來越響,敢招惹他的人,也越來越少。

他的日子也越來越無聊,像是在慢慢地等死。

所以,盡管他已經是個殘廢,盡管已經上了年紀,但聽到楊成洛有事相求,他還是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他並不是想給楊成洛麵子,也不是給陸老爺麵子,因為他們都不配,這世上已經沒有人配得上讓他給麵子。

他之所以答應楊成洛,是因為他知道慢慢等死的日子終於結束了。

蛇有劇毒,總有膽大之人捕之。

他相信為了這把刀,也總會有亡命之徒來找麻煩。

所以從拿起絕塵刀的那一刻,他就不再相信任何一個人,這是他幾十年來舔血生涯積攢下來的經驗,是用一條腿和一隻手換來的教訓。

如果再年輕十歲,他一定會單人獨騎快馬而行。

但歲月不饒人,不管願不願意承認,他都已到了花甲之年。

雖然他仍被江北的綠林好漢尊崇為王,雖然江湖上仍舊沒人敢在他麵前放肆。

但他心裏明白得很,自己真的已經老了,身手和體力也都不如從前了。

所以他不得不坐在馬車上,不得不找了個趕車的車夫。

車夫是從永安鏢局挑的。

永安鏢局的人或許不一定靠得住,但一定不會勾結旁人,更不敢害他。

他也沒有用永安三雄其中的一個,而是找的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年輕人辦起事來或許沒有老年人可靠,但至少私欲不會比老年人更多。

他隱隱覺得熊飛鵬能劫走那五千兩黃金,一定是永安鏢局走漏了消息,或許問題就出在永安三雄自己身上。

所以他寧可相信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

畢竟人在二十多歲的時候,總有一些看起來幼稚可笑的優良品質。比如勇敢、純善、正直,更重要的是還沒被這塵世所染,變得同樣齷齪肮髒。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個在仙鶴樓與他放肆的少年。

那少年身手不錯,膽子也大,就像四十年前的自己。

想到這,他忽然又有些後悔,後悔年輕時候沒生個兒子。

他甚至有些後悔沒有問起那少年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屠傲天忽然開口問趕車的車夫道。

趕車人隻冷冷回道:“泛泛之輩,無需姓名。”

屠傲天大笑,得意道:“你很快不是泛泛之輩了。”

趕車人卻問道:“此話怎講?”

屠傲天道:“你給老夫趕過車,從今往後,江湖上有誰敢不給你幾分薄麵?”

趕車人也笑了,他笑的時候,馬車也停了。

“我叫冷平。”

屠傲天卻厲聲道:“為什麼停下?”

冷平道:“我累了。想必前輩也累了。”

屠傲天道:“好小子,果然夠膽。不過老夫倒沒有累,隻是有些口渴。”

冷平笑道:“恰好前邊就是一間茶棚。”

屠傲天用鐵鉤挑開馬車門簾,果然看見一家茶棚。

兩根碗口粗的木棍支在前邊,後邊則是用枯木枝和稻草混成的牆,棚子也是用稻草蓋的。

棚子下有三張桌子,沒有客人。

屠傲天看了半天,忽然冷冷一笑,衝冷平道:“好,那咱就去喝碗茶,歇上一歇。”

茶棚隻有一個駝背的中年人,既是老板也是夥計。

茶是大鍋煮的,盛茶水的碗也是破的。冷平看到駝背人手上的泥濘,臉上滿是嫌棄。

屠傲天冷笑道:“怎麼,還怕這茶裏有毒不成?”

冷平不語。

屠傲天看了看他,忽然大笑起來,然後把茶碗端起,衝冷平道:“小小年紀這麼怕死,看老夫先喝給你看。”話音剛落,他便仰首將碗裏的茶一飲而盡。

冷平略露難色,但也端起了眼前的茶碗。

屠傲天卻衝那夥計喊道:“這茶太他娘的難喝,有沒有酒?”

駝背人連忙趕來,迎麵笑道:“有酒有酒,不但有酒,還有鹵蛋。大爺是否都要?”

屠傲天大笑道:“都來都來!”

不多時,酒和蛋也已經上了桌。

冷平還是一動不動,像是防賊一樣。

屠傲天又不屑地笑道:“怎麼,怕毒不在茶裏,在這酒和蛋裏?”

冷平卻道:“晚輩酒量尚淺,可不想把車趕到溝裏。”

屠傲天又是大笑,他一把將酒壇抓起,仰頭便灌,他灌得猛,酒也灑了大半,不多時酒壇便空了。他將酒壇扔在一旁,又拿起鹵蛋來,衝冷平道:“吃鹵蛋能不能讓你把車趕到溝裏去?”

冷平冷冷道:“不能。”

屠傲天笑道:“那你為什麼不吃?”

冷平道:“怕不幹淨。”

屠傲天又笑道:“那你就餓著吧。”

冷平卻道:“那可不一定。”說完,他從包袱裏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後不是鹵蛋,卻是茶蛋,“自己帶的,總比外邊的幹淨。”

屠傲天冷笑一聲,猛然間出手,將那幾個茶蛋搶在手裏,也不扒皮,便一股腦塞在嘴裏。

他嘴大,吃得卻不快。

冷平聽見他咀嚼蛋殼的聲音,胃裏一陣抽搐,就像是聽見惡狼在咀嚼孩子的骨頭。

屠傲天吃完,又抬手喝了一壇酒,他將酒壇摔碎,厲聲喝道:“還他娘的有什麼,一股腦拿出來,別他娘的藏著了!”

冷平一愣,駝背人僵在一旁一動不動。

屠傲天道:“老子就知道這一路上不會太平,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冷平還是一言不發。

屠傲天冷笑道:“他是誰的人我不知道,你是永安鏢局的人,我可是查過的,不會錯。你要害我,難道永安鏢局監守自盜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