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大學錄取通知書送到了我的手上。隨著這張通知書的到來,我考上大學的消息算是由傳聞變成了事實。村裏頭一回出大學生,這讓囿於方寸田地中卻憧憬著改變生活與命運的村民們增添了許多的感慨與躁動。
在這個封閉的小山村中,我或許已經成為打破了封印,即將走向他們仰望階層的人。這對他們來說,既是一種突破更是一種刺激,讓他們隱約中看到了衝破宿命改變身份的希望。
從那天起,他們見到我的時候變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恭謙有禮,哪怕是村裏最年長的太爺,見了我都要上來攀談幾句。以前,除了在鎮上開店鋪的白胖老板能享受這種待遇,其他人都不曾享受過。村裏的小孩見到了我要麼遠遠地看著,要麼躲到門牆後麵去,在門縫的餘光中瞄我。
就在我拿到通知書的當天晚上,村長就來到了我家,與我爸神神秘秘的比劃了好半天才走。爸媽畢恭畢敬的把村長送出門後就在家裏翻箱倒櫃的忙碌開來。後麵的幾天,我看到他們把過年都舍不得拿出來穿的衣服翻了出來,也比任何時候都頻繁的往集鎮上跑。家裏堆滿了他們買回來的東西,感覺比年貨還要豐富。
我看著這些東西直納悶兒,一向節儉到吝嗇的他們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大方了,更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這麼忙上忙下的,臉上卻掛著以前少見的鮮活快樂勁兒。
八月,又是八月,在秋天的清爽還沒到來,夏日的暑氣仍然擾人的八月,這個數十年來一直沉寂的村莊突然爆發出連綿的鞭炮聲,接著滾滾的青煙在村莊的上空升騰開來。在煙霧繚繞和不斷炸響的鞭炮聲中,父老鄉親從他們各自的家裏湧向村裏的祠堂。祠堂前坪整齊擺放著的十幾張八仙桌瞬間擠滿了人。鞭炮聲漸漸的低了下去,前坪上聚集的人卻越來越多。他們談論說笑的聒噪聲讓整個前坪顯得特別的燥熱。村長從祠堂裏走出來,對著前坪上熱鬧的人群張開雙手往下壓了壓,做出讓大家安靜的手勢。
“大家靜一靜,安靜一下。”村長站在祠堂前的台階上對著下麵的人喊道。
原來熱鬧的前坪瞬間安靜了下來,他們挺直了身子看著村長。
村長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說:“宜生家的方雄伢子今年考上了大學,還是重點大學。幾十年來,在咱們二洞村這還是頭一回。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也是我們每一個孔氏子孫的喜事。經我們村委會商議決定,今日在此開祠堂、祭祖宗,向祖宗先人們報告這件大喜事。並且,我們要把這件事兒記入族譜,以後誰家的伢子讀書有出息了,等同今日。”
他宣讀完決定,馬上神情肅穆的高聲宣告:“請族譜。”
隻見牛叔與馬叔抬著一個小木匣子徑直的走進祠堂內,畢恭畢敬的把族譜放在香案前的供桌上。村裏最年長的孔太爺點起三根檀香,口中念念有詞的鞠過躬後把檀香插在香爐中,退回到台階上的一個案桌前坐下。
村長繼續宣告:“鳴炮,入族譜。”
兩串鞭炮瞬間被點燃,牛叔和馬叔在鞭炮的炸響聲中又把那個小匣子抬到孔太爺的麵前。
前坪一片安靜,他們都伸長了脖子盯著孔太爺在族譜上落下的一筆一劃,眼中發出閃亮的光芒。
孔太爺合上族譜,有人發出了叫好聲,前坪又變得熱鬧了起來。村長再一次示意大家安靜,他又一次高聲宣告:“請大學生孔方雄上前台受紅花。”
人們紛紛側轉過身子來看我,我在爸媽的簇擁下分開兩邊的人群來到台階上。村長把一朵碩大的紅花戴在我的胸口,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夥子,好樣的。以後出息了一定要記得咱村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