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剛過,天還是黑的。
董飛鵬已然傳了消息回來,事情還算順利。
蘇向晚坐在桌前,有些發愣,一時間什麼也沒有說。
趙容顯見狀,隻是開口道:“想去便去吧。”
窗外的夜色深沉,一眼望不到邊際,整個長安城都在一片沉睡的寂靜之中。
蘇向晚想了想,還是起了身。
趙容顯沒跟著她,這個時候他跟上去,作用也並不大。
馬車原本就備著,這會蘇向晚離開,也不需要耽擱太久。
一路前行,不知道拐過了幾條小道,馬車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元思在外頭道:“前麵就是城門了。”
城門邊上,還隱約能看見三兩駐守的兵士。
蘇向晚沒說話,隻是坐在馬車裏等著。
這一等也並沒有等多久,很快就聽見夜色之中傳來輕微的馬車聲響,由遠及近。
大約是被攔了路,那馬車到了跟前,停了下來。
趕車的車夫是認得元思的,這會忙喚了一聲:“元大人。”
元思微微頷首,算是應了。
蘇向晚這會也跟著下了馬車。
那邊馬車裏的人聽見了外頭的聲音,這會一把掀開了簾子來,見蘇向晚就站在外頭,一時間怔怔的,愣是好半天沒有開口。
夜色把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灰光裏,唯有她身上一襲紅裳,並沒有被掩蓋了光華。
馬車裏不是別人,就是才剛剛舉行大婚的顧婉。
兩人沉默許久,最後還是蘇向晚先出聲道:“雖然你叫我不要來,但我還是想送一送你。”
顧婉笑了笑,對她道:“好。”
她眉眼裏有釋懷的豁達,這讓她看起來比往日都要光亮上幾分。
老天對她很仁慈,雖然給了她一些挫折與苦難,但這些並沒有打擊到她,她能很快從過往裏幹脆脫身,變得更加灑脫了。
顧婉想了想,又似乎回憶起什麼來,目光柔和不少:“孩子留在忠勇侯府,還有你們看著,他總是吃不了苦的,我好像一直都很自私,這一次也不例外。”
她覺得,如果再拖久一點,或許因為孩子,自己便走不了了。
到時候心懷怨恨,繼續跟許和玨虛與委蛇地相處下去,大概有一天會走到徹底撕破臉麵無比難堪的局麵。
她不想把自己變成一個怨婦,然後有一日怨恨自己的孩子,自己人生的悲慘都是因為他照成的。
所以顧婉那時候就決定了,她一定要走。
起碼……為了孩子,還保持了最後的體麵。
再者,她還在臨走之前霸占了忠勇候夫人的位置,隻要順昌侯府還在的一天,他就不可能再迎娶新的夫人過門。
如今大婚一過,一切總算名正言順了,她也不算給順昌侯府抹黑。
進了忠勇侯府的門,她的去留,就隻跟許和玨有關了。
蘇向晚知道她做出這個決定,在這個時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大部分的女人,似乎一旦有了孩子,就會因為孩子完全失去了自我,把自己的人生禁錮在孩子身邊,就不可能考慮自身了。
她首先是自己,然後才是孩子的母親。
假若她自己都活得不明白,又怎麼可能當好一個孩子的母親呢。
有些時候人是要自私些的,孩子離了她未必會過得不好,但她要是離開了,一定能過得更好。
蘇向晚慢慢開口道:“你也就隻能再自私這麼一次了,離開京城之後,就隻有你自己一個人,不能再任性了。”
顧婉輕輕吸了口氣,衝她點頭道:“我知道的。”
這一次離開,她要認真地,努力地過自己的生活,不會再恃寵而驕,再惹是生非,再讓周圍的人一次一次地為她收拾爛攤子了。
京城是她的保護圈,她在這個保護圈裏,被慣得太不知天高地厚。
以後她受什麼苦難,那都要她自己解決,不可能再有人幫她了。
顧婉說完,又衝蘇向晚揮了揮手道:“回去吧,剩下的爛攤子,還要再麻煩你幫我收拾一回。”
——也就這麼一回了。
蘇向晚隻是道:“你走吧,我看著你走。”
再見到顧婉,大約要很久很久以後了。
她並不舍得,但這個決定,已經是顧婉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顧婉對她笑了笑,很快又放下了簾子。
趕車的車夫得到了吩咐,手上一動,馬車便慢慢走動起來。
蘇向晚就站在原地,看著馬車往前走,一直到穿過城門,連影子也看不見了,這才重新回去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