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他不知道誰是他的父皇,可是麵對天下時,這個男人是他父皇,叫著叫著,便習慣了,而另外三個人,便成了叔叔。
彤景嵐從一堆奏折中抬起頭來,滿臉的胡髭已失了天下第一美男的風采,雙眼空洞無神,他隻是麻木的繼續活著,“孤兒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明白的?”
半個多月來,他急切的教著鳳孤治國的一切,好似在擔心著什麼一樣,鳳孤也很努力,才四歲,卻好似擁有十多歲孩子的智商,顯然,九天從小便灌輸了許多治國之策。
鳳孤小小的身子緩緩走過來,看著麵前被他稱作父皇,被娘親思念時說是殘忍暴戾的男人,如今滿臉胡髭和滄桑的模樣,終於還是心軟了,“父皇,去看看娘親吧”。
彤景嵐身子猛地一滯,那個被埋藏在心口的痛突然裂開了傷口,一點一點的開始滲血,自那日離開後,他有意無意的避開鳳九天三個字,有意無意的不去思念她,四國合並與他們三人相見,他們都不再提起以前,甚至裝作很自在很快樂的樣子,把酒言歡嬉笑怒罵。
那等候的五年裏,他們四人竟然惺惺相惜成了好朋友,五年的守候落空,他們四人隻能宛如刺蝟一樣互相抱著取暖,抱著互相傷害。四國合並之後,他們三人便一直留在皇宮裏,四個人每晚都歌舞逍遙,談天論地,獨獨,不再談她。
或許,這就是他們忘記她的方式。
彤景嵐低著頭,不說話,身子卻已經僵直。
鳳歸繼續說道:“娘親之前受了太多的苦,在耀國時以那種方式拿掉一個孩子,對娘親身體的傷害極大,在慕國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孩子卻被人害死,娘親身心受創,懷了我的時候,平莊師太說是極為危險的,而我,能活下來的幾率也很小,於是,娘親便采取了以命換命的方法”。
“我想,娘親其實心裏是有您和三位叔叔的,生下我,不隻是為了天下,不隻是為了牽製你們,因為平莊師太說,娘親生我時自己用銀針刺穴保住我,那時她交代給平莊師太的遺言是,把孩子給你們撫養,不要再讓我踏入皇室紛爭一步,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我平穩的生下來了,娘親卻銀針刺穴毀了自己一身的功夫,更是傷到了命之根本,這五年,娘說這是她跟老天借來的日子,隻為了等待五年之期,可是五年之期,娘親覺得自己終是等不到了,所以便急著把我送了出來”。
彤景嵐一直不語,雙眼帶著淚紅,聲音也有些哽咽,“等不到,是什麼…意思?”原來,阿九不是真的無情。
鳳孤雙眼也帶了幾分微紅,“我走時,娘親,熬不過一個月”,如今已過去了大半個月,恐怕…
“娘親不讓我告訴你們,她不想你們傷心,等過幾年,你們真的放下的時候,就算你們知道了,也不會很痛…”
彤景嵐已經聽不下去了,高大的身子倏地站起來,卻有些站不穩,再也聽不見看不見別的,他狂風一樣竄了出去,腦子裏隻想著一件事。
她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鳳孤顯然也把這消息給了慕藍楓三人,四人幾乎同時到達太平庵,熟悉的破敗的庵門,連日來的雨水,衝刷的有些幹淨,卻更加的破舊了。
正好是午時,庵內再次響起了他們期盼了五年的午膳鍾聲,一道一道在雨水中蔓延,整個山林除了清脆的鍾聲,就是滴答滴答的雨落聲。
可是,三道鍾聲響過,未停,鍾聲仍舊在繼續。
彤景嵐四人驀然心驚,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再也顧不得什麼禮教什麼世俗,直接闖了進來。
鍾聲,響了十四道。
喪鍾
佛殿離庵門本就沒有多遠,幾人又是心焦如焚,可是待到了佛殿的時候,他們卻齊齊止住了步子,怎麼都不願再上前一步。
佛殿內,所有師太站立兩列,低聲閉眼誦經,平莊師太手持佛珠立在最前麵,靜靜的看著闖進來的四人,眼裏沒有責備,沒有唐突,有的隻是,無奈。
佛殿正中間,一張簡陋的棉被上,躺著一個女子,滿麵蒼白無一絲血色,如瀑的青絲及腰墊在背下,她唇角帶著一抹安詳的笑,可是唇上卻沒有一點點的紅暈。
她,雙眸,緊緊閉著,渾身透著冰冷的氣息。
冰冷的氣息。
四個人石化了一樣,望著躺在地上的那個女人發呆,幾次都以為是夢,可是為何夢裏都能感到自己流淚的冰涼。
平莊師太終是不忍,“阿米佛陀,忘塵她,剛剛…去了…”
慕藍楓猛地跑過去,跪在九天麵前,憐惜的把九天抱了起來,環在自己懷裏使勁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臉上帶著重逢的笑,“天兒,天兒,終於見到你了,你有沒有想我,嗬嗬,我還是失信於你了,我還是想來看看你,你看你,怎麼睡在地上呢,地上涼,我們回皇宮好不好?那裏睡著暖和…”
笑容那麼的難看,難看的平莊師太都忍不住轉過頭去,可是他仍舊在笑,笑的淚流滿麵,笑的傷心欲絕。
“鳳九天,鳳九天,你怎麼這麼狠心!”笑容仍舊在臉上,可是帶著笑容的控訴,已經爆發,他再也忍不住了,這冰冷的身體,讓他撕心裂肺的痛,“鳳九天,為何不能再等一會兒,天兒…天兒,你就這麼恨我們嗎?”
耀無凡一口鮮血毫無預兆的噴了出來,身子踉蹌著站不穩,滿臉的蒼白,心口也在慢慢滲著鮮血,帶著的口中自始至終都在喃喃自語著一句話,“天兒…天兒…天兒…”
高大的身子頓時蒼老了許多,背佝僂,麵滄桑。
輝凜天俊顏木然,終是還不能接受這一切,可是真真切切的,他的小天就在他眼前,冰冷的一具身體,再沒了笑,沒了怒。
雙眼,空洞而無神,可是一縷紅線卻順著眼角緩緩流了出來,痛極的心扉,讓雙眼都舍不得眨一下,血紅色絲線流滿麵,他仍舊不眨。
“啊…啊…”,野獸一樣的怒吼,從彤景嵐口中嘶喊出來,陰暗的天氣中,飛揚的發絲鼓動的衣袍,他失去了理智,然後,沾了雨水的發絲,一寸一寸,成雪。
直至,滿頭銀發。
彤景嵐猛地衝過去,從慕藍楓懷中奪過九天,抱著她便衝入了雨簾之中,滿身冰冷的寒氣沒有人能靠近,除了另外三個行將朽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