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除了兒女的敬愛,她一無所有。她的丈夫不愛他。”四姨太帶著小女人的一絲自信得意。“現在也好了,她連邱華的心也漸漸失去了。”她轉身,發現女兒困惑且質疑的目光,解釋道,“我也是孑然一身,沒錯。可是漢城心裏有我,他愛我。人雖沒了,愛不會消失。”四姨太在說這一段話的時候,寸金發現她簡直是光彩照人,就如同那年她在法國巴黎鐵塔下看見的被夕陽籠罩的親吻戀人,被暮色裝點地格外與眾不同的美。
四姨太默默走到窗口,凝望著窗外的風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頎長的脖子就像天鵝一般彎曲成一個美麗的弧線。她自己已經夠不幸了,早年家貧,淪落煙花;尋到佳偶,卻青年守寡;為了養育女兒,不得已又改嫁入深宅;受盡白眼和蜚語。可是,她居然還有心去同情一直排擠她的邱家大太太。
抬起頭的那一霎那,寸金看見母親身上驚人的韌性。這種韌性,完全顛覆了母親在她眼裏脆弱不堪的形象。如今,母親就像一根蒲草,韌如絲。她忽然釋然,她身上的那點兒不幸與悲傷又算作什麼呢?天天沉浸在自己的小悲傷裏,覺得世人都不能理解自己悲喜,實在幼稚可笑!寸金站起來,慌忙地跑出家,她想要把這個領悟告訴周律民,馬上就告訴他,讓他看見自己的改變。
那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聲把黃立璜吵醒了,他眯著眼看看桌子上的鍾,掀開被子坐起來,穿好衣服,叼起一根煙,也出了家門。
邱華在家大哭大鬧無濟於事,母親就是不肯妥協哪怕一絲一毫。她壓根沒有管女兒,反倒是鎖了女兒的房門,自己該出去串門串門,出去打牌打牌,隻是按時送飯到女兒房間。
“媽……”
“別管她!”
“太太,寸金小姐來拜訪……”
“她是來找邱華的吧?告訴她邱華回重慶去了,不在家……”邱太太揮揮手就打發走仆人。
“我們小姐不在家……”
“不在家?”寸金抬頭看見邱華房間的燈,皺皺眉,轉身上車。
回來娘家,寸金碰上了來拜年的任寬。“任先生,新年好。”
“寸金,新年好。”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這兩天。”任寬訕訕笑笑,他聽見了黃立麗的高跟鞋聲兒,“立璜不在家。”
“嗯,四哥這幾天天天不在家,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媽跟著擔心呢。”
“噢,我想我應該能找到他吧。”任寬微笑著說,像給寸金吃了一粒定心丸。
“任先生,”寸金叫住他,“你知道他和邱華的事情嗎?”
“嗯,我聽說了。”
“那……”
“我知道該怎麼說。”任寬匆匆轉身,像是要逃走。
“那謝謝你。”寸金頷首致謝。
“嗬嗬。”任寬溫和地笑笑,邁開的步伐慢了一拍,於是就和黃立麗打了個照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