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有意識以來,我就在這條巷子最末的蓮塘裏了。這汪蓮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到了夏天,放眼望去,自是一片濃綠之色,濃綠之中,間或綴上幾抹淡粉或者素白,卻也美得別有一番風味。而我呢,正好是這些點綴之中的一朵奇葩,因為我是一朵墨蓮。
不過即便如此,我卻不會自卑,相反,我在等著一個人。
應該是在南安國還在的時候,我第一次感覺到了陽光,看見了這個默默地養育我的蓮塘。那是一個夏天,天氣很是燥熱,我依舊每日望著空落落的巷子想著諸如“我為什麼會誕生意識感受到這個世界”,“為什麼其他花沒有誕生意識”這類不著邊際的哲學問題,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他。
他長相一般,卻有著一種吸引我的滄桑感,每次我躲在花心偷偷看著他在蓮塘邊席地而坐,然後支起一塊木板,鋪上一張白白的紙,再磨上一硯好墨,對著我們癡癡望著,隨後筆走風雲,或點,或灑,不出兩個時辰,便是一幅別具一格的墨蓮圖誕生了。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癡癡地看著紙上的畫,想著這個男子畫的是不是我。而當他來到塘邊洗筆的時候,便是我最歡喜的時刻,因為我可以近距離看清他眸子裏的滄桑和一閃而過的痛楚。
墨蓮有一個特殊的能力,便是通過墨水去感受使用這墨水的人的心情。當我第一次發現這個能力的時候我簡直喜不自禁,可是那一天的墨水已經被衝走了,我隻能等到第二天。然而我第二天感受到墨水帶給我的心境時,我卻是在花心裏流下了一滴滴名為“露珠”的淚水。
那是一種怎樣的心境?說是哀莫大於心死也不為過,可是死氣之中缺流露出絲縷幾不可見的希望,這是一種苦澀,苦澀缺帶著些許辛辣的味道。
我的意識還不足以破開這心境帶來的味道去看到這些心境的來源。但是僅憑這些味道我就可以感覺到,他在思念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然而那個死去的人在生前給他留下了一些什麼,以至於他每日定時來這塘子邊上描摹著這塘蓮花。
於是,我對帶給我這些味道的男子越來越好奇,好奇到我甚至癡心妄想地去想著法子煉出人身。終於,在某個豔陽高照的下午,我成功地站在了這蓮塘之外。
然而,那一天他卻沒來。
我在等他,從第一天站在塘邊一直等到寒來暑往,終於在一個氣氛壓抑的日子裏等到了他。他似乎對我的存在視若無睹,而我卻對他充滿了好奇。
“嘿,你還好嗎?”我問出了現在的我覺得最蠢的問題。
“嗯。”他簡簡單單應了一聲,卻是連正眼都沒給我一個。我隻好不再言語,默默地彈起了手中的二胡,曲子是我這段時間聽得最多的一段旋律,聽說,應該是戰無歸,一首源自何方幾不可考的曲子。
“曲子很不錯,可惜,沒有那個心境。”突兀地,從身側傳來了他的聲音。
“原來你是會說話的,我以為你不會說話。”
“望夜空思念湧動,可戰場風起雲湧,放縱那悲傷洞穿胸口,望天邊明月還憶深巷中。”
我聽著他唱著,微風拂過,撩起了他鬢角的發,不經意地回眸,我卻被他俊朗剛毅的側臉給深深地吸引了,他眸中的滄桑似乎在這個時候也變得耀眼無比,引得我胸口一陣陣跳動。這種感覺對我來說,很新奇。
自那以後,我便每天守在蓮塘邊,時不時地奏著戰無歸,間或與他聊上兩句前言不搭後語的閑話,他作畫的時候,我便在一邊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畫,實則,我是在用我的精神力去感受墨水帶給我的感覺,以及試著透過感受去看清那來源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