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中,我越騎越遠,漫無目的,感覺到體內深處的傷口痛的厲害,不過比傷口更為劇痛的是我為自己父親的死感到不值。
我為他的死深深哀悼,不僅僅因為他是我父親,也因為他是雪狼,既是英雄又是勇士,既是男子漢又是磐石,一輪蒼穹之上的太陽。
是的,他是一麵堅固牢靠的城牆,可以抵擋世上的一切艱難險阻,抵擋自然的憤怒,抵擋****,抵擋在人們心中萌芽的邪惡。
他給我的安全感如今隻剩下一場回憶,不再是現實,而無論回憶有多麼生動,我知道我已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孤零零的一個活在冷酷侵略的世界裏,處處是可怕的意外,連年的征戰屠殺,而唯一可以保護我的東西就是我自己的勇氣和戰鬥的意誌。
晚上我停下來休息,仍不斷自問為什麼我父親可以同時那麼勇敢又那麼冷靜,我生起火來,以繁星為被,我覺得每一顆星都是一位羽士,活在天空裏,而我父親想必是無垠星河中最閃亮的那顆星。
躺在草地上,我明白我不會是唯一一個緬懷雪狼的人。那些一直不離他左右的忠誠良將們也會為了再也聽不到他指揮的聲音而哀悼,那充滿了威嚴保護的聲音,在戰場上跟打雷一樣震撼的聲音,讓他們知道他們在戰鬥中一定會受到保護,保護他們的人或許是雪狼,或許是眾神,而戰死的榮耀會引領他們到勇者的天堂。
眾星做我的明證,孤寂當我的同伴,我終於肯讓一點一點咬囓我胸口的痛苦發作,控製不住地哭了起來,像是關在籠子裏的孩子一般。
那一刻,我不隻是為父親哭泣,我也深深懊悔自己犯下過的殘酷行為,父親不在了,他代表的安全也不在了,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參加過的打鬥,我所相信的東西。
從胸口湧上來的心酸讓我更加反省自己,讓我明了就連像我這樣一心一意想成為羽士的人,都會因為深藏在內心的恐懼而崩潰,但比較起那些在戰爭中處於弱勢的人來說,我的感覺又算什麼?
等我慢慢看清自己的狀況後,我才恍然大悟,知道我父親也可能麵臨過同樣的情況。
仔細思索之後,我得到了結論,原來這或許也是真正的羽士偉大的一麵,真正的羽士要有勇氣去認識自己的一生,然後讓眼淚來洗滌自己的靈魂。
隔天早晨,我就是懷著這種心情醒來的,感覺眼淚洗滌了我的靈魂。
現在該我來洗滌我的身體了。我在附近找到一條平靜的小溪,小溪四周都是柔軟的青苔,我把溪水潑在傷口上,痛飲了幾口,隨後就感覺到早晨清涼的微風吹拂到身上,似乎是在叫我重新來過,仿佛是另一個生命輪回就在此時此刻展開。
這個感覺並沒有隨著一天過去而變淡,反而越來越強烈,因為我想起了和母親的平靜對話。
突然間,我不難去相信人生不隻是一個戰場,母親柔柔的聲音曾對我述說過她周遭平凡樸實的東西,峰頂的白雪、樹林、大海、魚群、與生命的自然邂逅。
而讓平凡和寧靜結合起來的力量就是她的使命,她對創造萬物的天父的忠誠和信任,她總是用“他”來尊稱那位強而有力,心懷悲慈的天父。
等等,是不是還有一個神?因為她老是會提到另一個……
這個真理太深奧難以理解,同時又太簡單難以接受。不過與其絞盡腦汁去弄懂怎麼回事,還不如就隻要記得母親總是用安詳仁愛的語氣說到天父的傑作,說道造物者統治一切,保護一切,他所擁有的力量是人類做夢也得不到的,雖然他有無上的神力,他卻不是個合格的戰神,而是充滿仁愛的保護者,愛護他每一個子民,我母親總說他是天下蒼生的王。
此刻這些祥和的想法陪伴著我,我感覺到一種不一樣的勇氣,去凝視一切,並且接受其本來麵目的勇氣。
觀察露水不斷滴落,傾聽附近鳥群的啼聲……這一切似乎都和我母親口中的造物主合拍同調,和永蒼大帝的嚴厲、和我花了那麼多時間相處的羽士憤怒的臉龐格格不入。
或許我母親的力量比我父族的要來的堅強,或許唯有這個天父能夠抹去昨夜我感受到的痛苦,此刻我注意到所有的痛苦已經慢慢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