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初春,夜深,雪亂。

掖庭地牢濕冷異常,即便是青壯的勞役,就算裹足了衣裳,亦要燙幾杯燒酒下肚,才能熬過這漫漫長夜。

至於地牢裏關押的一眾罪犯,自然沒有這樣好的待遇。他們衣著單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用刑後留下的傷。

而這些犯人裏頭,有的曾是江洋大盜,有的曾是朝廷命臣,總之都是叫得上名號的。如今為了捱過寒冬,為了活命,卻都三三兩兩的依偎在一起。

他們麵容死灰,眼神黯淡,窩囊的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張揚。

但牆角有個瘦弱的身影卻是個例外,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曆,也沒有人知道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究竟是怎麼樣犯下了重罪,才被關押在這出了名的苦牢裏受罪。

她不跟其他的犯人相依偎,也從不言語。成日靠在牆角,望著那條又長又暗,像是通往閻羅殿甬道。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眼裏卻又看不到期望。

忽而,甬道終於響起了一陣悉悉索索的鐵鏈聲,伴著釀蹌的腳步聲和勞役不耐煩的譏諷聲,“當慣了爺兒,連路都不會走?要不小差人給宮裏遞給口信兒,給二爺您備轎?”

勞役話罷,對方並沒有回應。反而是宋清澤聽到二爺兩個字,終於有了反應,但也僅僅是微微皺了皺眉而已。

待勞役領著人走近了,看清了來人麵容,看清了他一身囚衣,垂頭散發,手腳皆被枷鎖束縛。宋清澤終於輕笑一聲,斜睨了陳敬悌一眼“看來你還是輸了,二爺。太子爺那樣的人。生來便注定是坐擁天下的。”

話語間,宋清澤盡顯得意。仿佛即將與太子共賞萬裏河山的人是她。

“太子爺,確實贏了。”陳敬悌他到底是生在天家的人,即便身在大牢,卻依舊沒丟了天家的風範。他端坐著,雲淡風輕的仿佛是在說書閑談,“日前太子爺已經登上帝位,如今這大晉的天下,已經是他陳敬端的天下了。但凡他一聲令下,整個大晉就得為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整個大晉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他終於如願君臨天下,也不枉他運籌帷幄,苦心經營這麼些年。從此以後,再也沒人可以欺負他,以前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宋清澤想著從前的種種,想象著他走上玉石階,登上崇華殿,從此君臨天下,睥睨蒼生的風華。她打心眼裏高興,扯開了嘴角卻生生跌下清淚兩行。

整個大晉都是他的了,所有人都隻等他一聲令下。

可是為何?為何他卻仍把她扔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是不是他日理萬機忘了?又或者他其實從未想過,在這錦繡繁華的江山裏,給她一個小小的容身之所。

其實陳敬端沒忘,在他迄今為止短短二十幾載的人身裏,他跟宋清澤,一個罪臣之女糾纏了整整十載。

可以說,他近半的人生都有宋清澤的身影。

在那段孤苦難捱的歲月裏,宋清澤是唯一一個陪在他身側,任打任罵沒有一句怨言的人。這樣的人,陳敬端窮盡一聲都不可能忘。

“皇上?皇上?”見陳敬端久久沒有回神,白且不禁喚了他幾聲,見他回神,才看著棋盤輕笑道,“大局已定,皇上勝券在握,為何出神呢?”

作為幕僚。白且話裏有話。陳敬端聽得明白,白且是要他當機立斷,趁陳敬悌現在淪落地牢,幹脆將他除去。免得死灰複燃。

這種時候是斷斷不能手軟的,何況陳敬端這種六親緣薄,性子寡淡的人,向來不知何為手軟。

他將指間的黑子重重擲下,在棋盤上敲出一聲脆響。形成包圍之勢將白子緊緊圍住,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