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國龍聽著嚴正平不容推委的語氣,想了又想,終於橫下了心來,講出了他最不願意回憶的那段經曆……
“隊長,我哭也哭過了,我用刀把打死排長的那個王八蛋的屍體大卸了八塊,我又違反了紀律,衝進去把唯一一個投降的恐怖分子剁成了肉泥。我在排長的墳前發誓,我這輩子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找到那個該死的恐怖分子頭目,我要抓住他,生吞活剝了他!我要拿著他的心肝回山東去,祭奠在排長的墳前,我……”鍾國龍這個時候又像是一頭發了狂的獅子一樣,咬著牙,眼裏閃著殺氣,說完這些,鍾國龍整個人戰栗起來,最終又十分虛弱一樣地恢複了平靜,哀聲說道:“可是,無論我怎麼想怎麼說,我還是接受不了排長犧牲的現實,剛才的演習,我其實明明知道那是演習,可是當出現和那天晚上一樣的戰場情況時,我還是控製不了自己……”
嚴正平剛剛聽完了鍾國龍的敘述,又聽他說了這麼多,表情開始有點複雜起來。隨手拿起桌子上的煙點著了,猛吸一大口,又將煙死死擰熄在煙灰缸裏,這才指著自己臉上的疤說道:“6號,你知道我臉上的疤是怎麼流的嗎?”
“不知道,應該……應該是在戰場上吧……”鍾國龍不確定地說,關於嚴正平臉上的疤,一直以來都是集訓中隊的一個迷,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甚至有膽子大的偷偷去問了自己的區隊長,可是具體的情況,誰也說不明白。
嚴正平點了點頭,又說道:“沒錯,這道疤是在戰場上留的,我下麵就要給你講我的故事,因為我感覺,我的故事也許能對你有些啟示。這道疤是被一把匕首劃出來的,長有5公分,當時幾乎割到了頭骨。可是你知道割它的人是誰麼?是一個叫嚴正興的人,這個人,是我一奶同胞的親弟弟!”
“什麼?您的親弟弟?”鍾國龍驚訝到忘了自己的苦惱,瞪大了眼睛看著隊長臉上的那道深深的刀疤,無論如何想象不出來具體的情況。
嚴正平點點頭,說道:“正興比我小一歲而已,我六歲他五歲的時候,我們沒了父親,我們在母親的拉扯下一直度過了十幾年的艱苦生活,可是後來他和我走的路卻完全不同。我十八歲就穿上了軍裝,從此一直到今天仍舊沒有離開過部隊。而他,高中畢業以後就四處打工,靠自己打工掙下的辛苦錢給我們得了尿毒症的母親治病。那時候我在部隊少的可憐的津貼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我母親每個月幾百上千的透晰費,全靠他用血汗換回來,為了這個,他當過民工,也做過小買賣,還去山西背過煤,一直到我們的母親去世,正興受了比同齡人多上幾倍幾十倍的苦。即使是這樣,當我的服役期滿,想複員回家的時候,他還是寫信告訴我,要我留在部隊,說部隊的人才有前途,並且寫信跟我保證,說家裏的一切都有他,有他在,母親耽誤不了治療。”
嚴正平似乎也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語調有些淒涼,鍾國龍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中隊長有這樣的表情。這表情能讓人在一瞬間忘記掉所有關於嚴正平的冷酷、無情、嚴厲……麵前坐著的這個上校,此時更像是一位講述者,或者是一個談論著家長裏短的兄長。
“後來,我繼續留在了部隊,轉了士官,又考上了軍校,提了幹,一路在軍營裏麵摸爬滾打,而這時候遠在外地打工的家興,卻與我聯係越來越少了,從一開始每個星期寫信,到後來一兩個月寫一封信給我,一直到最後,我甚至有半年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裏,到底在幹什麼。最後一次來信,我記得是在秋天,他在信上跟我說,他這幾年打工十分的順利,說攢了不少的錢,還說等將來我回去,他給我蓋新房子,娶個漂亮嫂子……”
“事情就發生在2002年11月7號,我當時所在的某特種大隊忽然接到作戰任務,說有一股境外的特大毒品走私團夥要在邊疆某地與境內的犯罪分子交易,我們的任務就是在一處山穀隘口伏擊雙方參與交易的人,那是我參加的好多次作戰任務中最普通不過的一次任務,部隊淩晨三點出發,五點到達指定位置,潛伏了六個小時,中午的時候,終於等到了這兩夥人。就在戰鬥即將打響的那一刻,情況忽然複雜起來,我們有一位第一次參戰的戰友由於經驗不足過度緊張,提前開了槍,對方倒下一個以後,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四散跑入了兩旁的原始叢林裏。於是伏擊戰變成了搜撲殲滅戰。我們全體人員在山穀一側將近十平方公裏的範圍內展開了大搜捕,那幫毒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遲早是個死,依托手中的武器,對我們進行了殊死的抵抗。戰鬥從中午一直打到下午四點多,直到販毒分子大部分被擊斃,我們的增援部隊也全部到位,敵人成了甕中之鱉。
我和一位戰友一組,沿著規劃路線一路搜索過去,剛剛走到密林深處,忽然,一聲槍響,我眼看著我那戰友一頭栽倒在地上,鮮血從後腦冒出來,人已經犧牲了。我發狂一樣地轉身追擊開了黑槍逃跑的那個毒販子,一直追出去十多公裏,最後他的子彈打光,被我用槍頂在了一處懸崖下麵。他渾身顫抖著舉起雙手,轉過身來,你應該已經猜到了,他就是我的好兄弟嚴正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