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虎麵對鍾國龍和陳利華,把他們帶入了自己對往事的回憶裏:“那時候,我剛剛加入到一支部隊裏,哪個部隊我不能說,嘿嘿。那時候的我,真的跟劉強很像,我不怕死,敢打仗,我也不怕苦,每天沒命地訓練,那時候我就認為,平時刻苦訓練,戰時奮勇殺敵,我就是一個合格的兵了,甚至可以算是一個好兵。其他的事情,我從來不管,每次遇到執行任務,我就完全是一個執行者,我的班長、隊長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他們讓我衝我就衝,讓我撤我就撤,我從來不想為什麼衝,為什麼撤。
直到有一天,我所在的班接到一個任務,要迅速趕到一個地方,在那裏伏擊一群剛剛從邊境潛入到我國境內的恐怖分子。這樣的任務我絕對不是第一次執行,可以說是輕車熟路。到達位置後,班長命令我守在一個位置點上。那是一片長在山坡上的灌木叢,我隱蔽在那裏,班長就在距離我兩米遠的另一片樹叢裏,其他的兄弟各自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我們下午的時候到達,在那裏一動不動,一直守到第二天淩晨天蒙蒙亮。十幾個全副武裝的恐怖分子終於從山下的叢林裏冒出了頭。這時候班長問我:飛虎,我感覺人數不對呀,簡報上說對方是二十多人,怎麼才出來十多個?飛虎,你覺得我們是不是要等等?班長問得我一愣,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也從來沒被人這麼問過。我就簡單地認為,分析敵情那是班長的事情,他讓打我打就是了!我跟班長說,班長,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沒想到班長又問我:飛虎,你說咱們打還是不打?我說,你決定,讓打就打,不打咱就等等唄!班長聽完,就沒再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發現,在我們側麵的的山坡上,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那應當是一道反光,快速地一閃,很快就消失了。我朝那邊看了看,沒發現什麼。我就沒動什麼腦子,以為那隻是隨便一個什麼反光的東西偶爾閃了一下而已,我扭頭看看班長,他沒發現那道光,這時候山下的恐怖分子已經完全暴露在火力下了,我還是沒多想,就沉默了。
班長還是發出了攻擊的命令。我們一個班十二個人占據有利地形,那十幾個恐怖分子一點還擊的能力都沒有,戰鬥一共持續了不到三分鍾時間。下麵的恐怖分子就全部交代了!
就在這個時候,槍響了!是蘇製SVD狙擊步槍的聲音!我親眼看見隱蔽在樹叢裏的班長一個趔趄,被子彈撞翻了出去。
子彈是從側麵打過來的,距離不到100米,這樣的距離擊中班長的頭部,班長整個腦袋都碎了。我當時真蒙了!手裏的槍朝著那狙擊步槍的方向就是一陣掃射。這時候,戰友們也都過來了,我們朝著那個方向猛衝了過去,從側麵的樹林裏,一下子逃出來六個恐怖分子!我們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將他們全部擊斃。
衝上去的時候,我們發現了躺在地上的那各恐怖分子狙擊手,他被我打中了三槍,兩槍在肩膀上,致命的一槍在肺部。可是我們衝上去的時候,他還沒咽氣——至今,我還記得那張醜陋的臉,他掙紮著,獰笑著跟我說:“傻瓜!我還以為你發現了我呢!我的瞄準鏡閃著你的眼睛了!我本來是要幹掉你的,可惜,這破槍有誤差。”
就這樣,我的班長被一支有誤差的槍打死了!那槍本來是瞄準了我的腦袋,卻因為偏了準頭,打在了我側麵兩米處的班長的腦袋上。
事情出了以後,我整個人都崩潰了。假如我當時動動腦子,勸班長不要輕舉妄動,而是跟總部核實一下情報,假如我當時見到那反光的時候肯思索一下:這原始森林裏,怎麼可能有什麼反光的東西呢?我想了好多個假如,但是都沒用,班長犧牲了。在戰後的全體軍人大會總評會上,隊長還是豪不留情地批評了班長的草率行動。一個犧牲的人,依然被批評得一無是處。這就是我們的部隊,也是我們那位隊長的風格。戰友犧牲了,他會傷心,但是卻絕對不會對部下的錯誤無動於衷。
我當時快崩潰了,我站起來,把事情的真相全部講了出來,我告訴隊長,我早發現了那道怪異的反光,可是我並沒有想到那是恐怖分子的狙擊槍,我說,所有的責任都在我,請求大隊給我處分,槍斃我我也認了。
大隊長站起來,看著我,說了一句讓我一生難忘的話:在這支部隊裏,犯了錯誤依然活著回來的兄弟,不多。
再後來,大隊長就怒到了極點,他當著全隊人的麵把我叫到他的麵前,毫不留情地給了我兩個耳光,打得我滿臉是血,他罵我,罵我笨蛋,罵我是一頭光吃飯不幹活的豬,他把他所能想到的最侮辱人的語言全都罵了我。我被他罵得無地自容,恨不得一頭撞死。我從來就沒見過有這樣的隊長,這麼瘋狂的隊長。”
趙飛虎講到這裏,對那位隊長似乎並沒有任何的怨恨,相反,鍾國龍和陳利華從他的目光裏分明看出了無限的感激,是對那個隊長的感激。這可真是個奇怪的隊長,鍾國龍總感覺那隊長不像是個隊長,倒像是位兄長,是位父親,他自己也很奇怪自己的這個想法,可是他確實是這樣想了,能這麼做的隊長,鍾國龍沒遇見過。
“後來呢?處分你了嗎?”鍾國龍好奇地問,排長犯了這麼大的錯誤,處分、退隊,勸複,似乎都有可能。
趙飛虎笑了笑,繼續說道:
“散會後,大隊長把我單獨叫到他的辦公室,他給我解釋了他的話,他說,像我們這樣的部隊,是真的不允許犯任何錯誤的,因為我們在戰場上的任何錯誤,導致的結果都隻能是犧牲,無謂的犧牲。用死人來換取教訓,太貴,我們換不起!”
“後來呢?”鍾國龍又問。
“後來?後來他讓我當了班長。”趙飛虎說。
“啊?”鍾國龍和陳利華全愣了,這是什麼邏輯?
趙飛虎知道他倆想什麼,說道:“當時我和你們的想法一樣,不理解大隊長為什麼會這麼做,但是他確實這麼做了,他把我的錯誤徹底壓了下來。不但沒有處分我,還讓我當了班長。這問題一直困擾了我許多年,每次我有機會問他,他都不回答,一直……一直到某一天,我離開了那支部隊。我再去問他,這次他跟我講了,他說,我當初其實完全可以把這個秘密悶在自己的心裏,誰也不告訴。班長已經犧牲了,其他的戰友都在別的角度潛伏,當時就我們倆,甚至連死去的班長都不知道我發現了那道閃光。可是我還是在大會上承認了,他說他很欣賞我的這點,是從心裏欣賞,從心裏喜歡。他說,他當初讓我當班長,是不想讓我從此廢掉,他要給我一天機會。
確實如此,從我當上班長的那天起,我就從來沒有再讓自己的腦袋停止過思考。也再沒犯過任何錯誤。”
鍾國龍想起來趙飛虎剛來到偵察連的情景,想到了當初那場在山洞裏的戰鬥他與恐怖分子頭目鬥誌鬥勇,想到趙飛虎在每次戰鬥中顯示出來的卓越的組織指揮能力。毫無疑問,現在的趙飛虎是一個睿智的人,一個真正有頭腦的軍人。
“後來呢?”陳利華又問。
趙飛虎哈哈笑起來:“你們這是打破沙鍋問到底啊,後來?後來我就離開那部隊了,我上了軍校,提了幹,再後來,我就到威猛雄師團偵察連了,再後來,不用我跟你們說了吧?”
倆人一起笑了起來。
鍾國龍還有最後一個疑問:“排長,你為什麼要離開那個部隊呢?你離開的時候,你們那位隊長一定舍不得吧?”
“是他讓我走的。”趙飛虎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