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後院寢宮裏,李貴妃看著熟睡的嬰兒,暗自垂淚。這個女嬰剛出滿月,皇上多次說來看視的,卻一直沒有來過。李貴妃知道,不是皇上不想來,是龍體衰萎,力不從心了。
“可憐見咱這小公主,還沒有見過爹的麵……”說著,李貴妃的淚水又斷珠似地滾落下來。公主的奶娘徐氏勸了又勸,還是沒讓李貴妃平靜下來。不滿二十七歲的年紀,不敢想象未來歲月該如何度過!
李貴妃在裕邸時,因博得王妃陳氏的歡心,被安排在書房侍候裕王,那時她就暗暗拜馮保為師,識字讀書。這些年大有長進,經史子集,委實讀過不少。她深知,無論是皇家還是民間,嫡庶之分如同天壤。按製,文臣武將,若嫡母在堂,生母不得受封,即使生母亡故,親子也不得丁憂守製,甚至不能奔喪,扶棺一慟。在皇家,太子無論是誰所出,都尊正宮皇後為嫡母,實為過繼於皇後名下。倘若皇上駕崩,太子禦極,皇後就是皇太後,朝廷一應禮儀尊崇,倶為正宮所獨享。李貴妃乃貧賤之家出身,惟其如此,越發有股不服輸的倔強,事事都要努力爭取。眼看皇上一天不如一天了,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夏天,一旦駕崩,她一個宮女出身的妃子,今後就隻能是獨居深宮,枯燈相伴,了此一生了。想到這些,李貴妃自是難抑悲痛,珠淚漣漣。
“娘娘,馮太監來了。”一個宮女進來稟報。
“他怎麼這個時辰跑來了?”李貴妃像是自問,暗忖馮保必是有事要稟,遂擦了把淚,到前殿升座。
馮保行了禮,看了看李貴妃身後的兩個宮女,故意做出欲言又止的樣子,李貴妃會意,屏退閑雜,吩咐馮保近前說話。馮保上前盯著李貴妃端詳著,誇張地驚詫道:“喔呀,咱的美人兒娘娘哎!這是咋的了?誰惹娘娘生氣了?”
“莫耍貧嘴,有事說事!”李貴妃杏眼一瞪,嗔怪道。
馮保“嗵”地一聲跪地,叩首道:“娘娘先恕老奴的罪,老奴方敢奏事進言。”
“行啦!”李貴妃突然臉一沉,“在本宮麵前,你還有啥話不敢說的,嗯?”
馮保這才爬起來,跪行到李貴妃座椅邊,仰臉道:“娘娘,萬歲爺……萬歲爺這病,娘娘可知是咋回事?”又自答道,“是楊梅瘡!”
“楊梅瘡?”李貴妃重複了一遍,“這是啥病呀?”
馮保詭秘地說:“娘娘,這楊梅瘡又叫廣瘡,是從嶺南那邊傳過來的。得了這個病,誰和他,誰就得傳染上,治不了的!”
“啊?!”李貴妃大驚失色,慌忙低頭看著,又驀地轉臉盯住馮保,聲音顫抖地問,“你咋知道?”
“嘿嘿,娘娘誒!”馮保道,“老奴提督東廠,坊間的事,哪樣不知道?”
“那,皇上咋會得這髒病?”李貴妃又問。
“娘娘,孟衝那呆頭鵝本是一個夥夫,冒升掌印,為希寵固位,挖空心思給萬歲爺找樂子。萬歲爺得這病,早晚的事!”
“那那那……”李貴妃神色慌張,看著自己的,“咱也……”
馮保道:“娘娘放心,這大半年娘娘有孕在身,沒有和萬歲爺享魚水之歡,不會的。”他一蹙眉,哭喪著臉道,“隻是,以後,千萬不可讓萬歲爺沾身兒了。”他佯裝驚恐地捂住嘴,“娘娘,這是天機,連萬歲爺也不知情,一旦泄露出去,萬歲爺的聖威,豈不一落千丈?以後太子爺坐了江山,也沒有麵子。是以老奴不敢說,今日隻敢說於娘娘一人。”
李貴妃用香帕掩麵,抽泣起來。
馮保道:“既已如此,娘娘傷心也於事無補了。萬歲爺著內閣預備後事,娘娘莫如把心思用到預備後事上。”
李貴妃側過臉去,用香帕擦拭淚水,道:“那是外廷的事,容得婦道人家插手?”
“娘娘誒!”馮保伸手輕輕為李貴妃捶腿,“皇後娘娘鳳體欠安,又一向不討聖心歡喜;而娘娘是太子爺的生母,後宮的事,娘娘不操心,誰操心?”
李貴妃沉吟片刻,推開馮保的手:“起來說話。”
馮保見李貴妃神色凝重,即知她已動心,又道:“娘娘,這大明江山,是太子爺的江山,外廷的大臣,哪個沒有私心?安得全仰仗他們?太子爺尚在衝齡,做母親的,焉能不替兒子操心?萬一萬歲爺……主少國疑,內裏總要有人做主吧?依老奴看,這做主的人,非娘娘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