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青荇茶樓的夥計看到,一蓬蓬的水草,癡纏著這位已經不複神仙風度的公子。
方公子竭力爬出,但那水草生機蓬勃,宛若自帶意識,惡狠狠的暴漲而出,瘋狂將他拉扯回去水裏。
江水滔滔,水流過如石裂金鑿,錚錚然有金石聲。
突兀,尖銳,刺耳,短促而頻繁。
於是那位公子掙紮著,身上又多了一道道讓人怵目驚心的傷痕。
血溶於水,惡濁的洪流裏,一點兒血色都沒留下。
會抓人的水草,鋒銳如刀子可裂石穿金的水流,不複神仙風度,但似乎肉身堪比金石的公子。
少年驚恐的看到這一切。
他心裏惶恐不安極了,屏住呼吸,一點小動靜都不敢弄出來。
那位方公子前前後後出了水麵三次。
前麵兩次腦袋才露出水麵,就被拽回去了,隻有最後一次,嘴巴堪堪露出水麵,弱弱的喊了一聲,“慕容犰,救我!”
但這麼弱的求救聲音,婉轉細弱近乎無。
更何況河流瀟瀟流濤聲依舊。
武古聽不到他的聲音。
但看到了。
茶樓的說書先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活躍在沿江路兩畔,妖童嬛女,時常伴他到終身。
但戲兒說得好啊。
武古很佩服先生那樣做做學問與文化傳承的人。
敬佩但不盲從。
一身蠻力的武古,從來不認為自己可以吃文化飯。
這麼些年來,也有不少遊俠浪蕩兒想要跟著先生學藝,然後靠著一張嘴皮子吃遍大江南北的。
不過武古看不到誰如願以償了。
不過武古倒是很詫異於先生的擬聲之技,一把驚堂木,一柄戒尺,幾個缽子,幾乎可以發生有靈眾生所能有的一切聲音。
武古剛進茶館那會兒,極其癡迷老頭子的戲。
“嗬,姹紫嫣紅開遍,終付頹垣敗瓦誒……”
武古幾乎可以想象得出那種盛極而敗的光景。
後來先生又說,“細亮萬千,不外如是。寂寞憐吾道……依稀似古人……”
少年有一次終於忍不住,就趁著先生歇息的空隙,湊了過去,“先生,為何有的人生來嘴裏含著金鑰匙,有的人像我一樣營營役役,卻也有先生這樣光風霽月的?”
先生不怪他唐突,也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慈眉善目道:“孩子,多聞草木香。”
他不明所以。
先生道:“人之生滅,如水一滴,漚生漚滅,複歸於水。”
他還是一頭霧水。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隻笑著往台上走去:“世事不過聽之任之的菩提悟。那一朵年年歲歲相似的花。”
後來先生讓那位一尺高的嬛女轉贈他一首詩,《族滅前賦武》: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姑蘇,滿城盡帶黃金甲。
看不懂意思,但意境是極好的。
少年想到這裏,不由得撫摸了一下懷裏。
那一首詩,被他貼身保存。
先生莫名其妙的話,卻永遠鐫刻心間。
後來都沒再有與先生麵對麵說話的機會。
有時候先生在台上說著別人的故事,會偶爾投他一瞥,微微頷首示意,嘴唇微動,貌似說著一些簡短的,鼓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