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縣天晴的時候,京都還下著大雪。
花搖在閻羅王麵前走了一遭,緩過氣來之後恢複得極快,以至於可以跟著回去上清司。馬車在山下大門外停下的時候,羅永笙回頭朝她伸手,他以為她會避開,然而沒有,花搖平靜地搭著他的手下車,然後將手收回揣進厚厚的鬥篷裏,低眉順目地跟著他往山上走。
羅永笙皺眉想發火,可一掃她這尚還蒼白的臉色,又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憋得自個兒心口悶疼。
他和花搖從進上清司開始就認識了,當時的他並不是很起眼,甚至有師伯覺得他天分不夠,不願收他為徒,他就跟其他人一起在大堂裏修道,睡草房,做粗活兒。
從那時候起花搖就跟在他身邊了,他砍柴她幫忙撿,他挑水她也幫忙擔一頭。隻是,花搖的性子實在太溫順,也從來不開口求什麼,以至於在很多年以後她與他坦白心意,羅永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原來仰慕自己已久。
但當時正值幾個前輩挑選入室弟子的關鍵時刻,他不想冒險,又氣她說這不合時宜的話,所以態度很差地拒絕了。拒絕歸拒絕,心裏也不是不歡喜,所以後來他求趙清懷尋了由頭把她歸到自己身邊,帶著修行習道。
他將駐顏術傳與了她,可花搖想拜他為師,他卻再一次拒絕了,隻帶她去尋了個仙逝前輩的靈位,將她歸於其門下,然後繼續帶她在身邊。
在花搖看來,他應該是極不喜歡她,所以三番兩次地拒絕她,回回都不留顏麵。但趙清懷清楚,羅永笙不想與她成師徒,是抱著私心的。
然而這點私心在羅永笙漫長的修道歲月裏顯得太不值一提了,以至於後來花搖心灰意冷,再也沒越界一步。
上清司裏隻有花搖一個女弟子,加上她性格極好,待人和善,司內上下都極為喜歡她,倒不是俗世男女的喜歡,而是覺得她好,誰有個傷心難過的時候,都愛與她說上兩句話,連趙清懷也說,花搖身上有一股難得的氣質,誰靠近她,誰就能戾氣全無,內心重新歸於寧靜。
但這氣質在羅永笙身上從來無用,他是常年待她沒有好臉色的,尤其是在繼承了師父的衣缽之後,羅永笙受司內上下愛戴,除了花搖,已經沒人知道他那段卑微忍辱的過去。他每次風度翩翩地回頭,看見她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腦海裏都會閃過很多不想回憶的畫麵,繼而陰沉了臉。
他知道自己這是無端的遷怒,站不住理的,可花搖太過縱容他了,不管他怎麼發脾氣,她都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模樣,以至於他還來不及反思自己,就下意識地借著這偏愛得寸進尺。
人性本賤,大抵是如此。
大戰告捷,司內是一片歡騰的,就算趙清懷還為宋立言的事急得焦頭爛額,可其餘人都是喜氣洋洋地準備過年。羅永笙上了山之後,發現司裏又新來了一批弟子,像多年前的他一樣,穿著青白色的粗布衣裳站在雪地裏修行,冷得牙齒都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