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自從離開榮定縣以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剛開始的時候,她跟著明朗天南海北到處走,一個地方住三年,再換一個地方,等換了五六個地方後,她去了京城,從此在那裏定居。
早些年的時候,老家若有重大事情,比如韓文富和韓文昌去世,她都是派孫子們回去。
葉老太太去世的時候,葉氏掙紮著要回家,但她當時離老家一千多裏路,老家的信送過來的時候,估計葉老太太都下葬好幾個月了。
再者,連她自己當時都已年過六旬,兒孫們如何放心讓她回家,不說一路顛簸苦,到家後見到老母墳塋,更會痛斷肝腸。
葉厚則送信來時已經囑咐妹妹,老母親無疾而終,活了快九十歲,是喜喪。在遠方哀悼即可,不必回家。
老母親一去世,葉氏就更加斷了回家的念想。隻經常送信回家,讓韓敬奇和韓敬傑代為照看韓敬平的墳墓。並囑咐女兒女婿們,若回老家,定要去掃墓。
這個不用她囑托,黃茂林每次回榮定縣,必定要去嶽父和生母的墳墓上看一看。
後來,葉氏七十歲的時候,明朗調任京城,做了四品京官,葉氏從此跟著兒子定居京城。小兒子、孫子、外孫子和外孫女婿來來去去,四處遊宦,葉氏這裏,像一座堅固的大本營。
為了不耽誤兒孫們的前程,葉氏用心保養身體,並不一味的大吃大喝,平日裏還時常找些事情做。
正如當初她所言,她活到了八十四歲!
那一年,明朗已經六十五歲,官居戶部侍郎。明盛已經六十一歲,官居左都禦史。兄弟二人毗鄰而居,共同奉養老母。
梅香年紀就更大了,一直住在省城。
葉氏和她老母親一樣,也是無疾而終。頭一天晚上,她隻略微喝了兩口稀粥,她一向注重養生,吃的少,兒孫們並不勉強她。
睡到半夜的時候,她自己坐了起來,讓身邊的老嬤嬤把兒孫們都叫了過來。
如她這個年紀,隨時都有可能駕鶴西去,後人們早就做好了各種準備。兒子、孫子、重孫子、玄孫子全部來了,擠擠挨挨了一大屋子。
葉氏拉著兩個兒子的手,氣若遊絲,“我剛才夢見你們阿爹了,他說他等了我好久,讓我早些過去。”
兩個兒子緊緊拉著她的手,“阿娘!”
葉氏微笑,“我這輩子,活得真值。雖然年輕時受了些苦,但這後半輩子順風順水,兒孫們孝順,再沒有什麼遺憾。你們別難過,阿娘都這把年紀了,也該走了。以後你們兄弟還要和以前一樣,照顧好你們姐姐妹妹,別讓阿娘擔心。等阿娘去了,你們一定要把我送回家,和你阿爹葬在一起。”
葉氏說完,有些疲憊疲憊,閉上了眼睛。
明朗頭上已經有了許多白發,拉著老母親的手輕聲說話,“阿娘放心,兒子會照顧好弟弟的。姐姐和妹妹在省城也都好的很,過些日子還說到京城來看阿娘呢。阿娘還有什麼心願,隻管跟兒子說,兒子定會遵從。”
明盛拉著葉氏的另外一隻手,“阿娘,我會聽大哥的話的。”
葉氏臉上露出一些笑容,“好孩子,阿娘放心的很。”
說完這話,葉氏徹底咽下最後一口氣。
兩個兒子等了半天,不見她回音。明盛伸手探了一下,立刻嚎哭起來!
剩下的後人們都明白了,全部跪地痛哭。
明朗兄弟二人最為傷心,老母親守寡把他們帶大,母子情分深厚。老母親在,他們還有來處。老母親一去,他們年過花甲,隻剩歸途。
老太太活著的時候溫和慈善,疼愛兒孫們,憐貧恤老,從不與人爭執,經常做善事,在京城裏是出了名的和善人。連宮裏的娘娘們聽說葉氏青年守寡,帶著女兒供兩個兒子讀書,也對她大加誇讚。
葉氏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輕盈,仿佛掙脫了某種束縛一般,在空中慢慢飄蕩起來。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床邊,兒孫們跪在地上痛哭,再一看,她的屍身還躺在床。
耳畔,哀婉的哭聲越來越重。家裏搭起了靈棚,來祭奠的賓客越來越多。兩個兒子一身重孝,跪在棺木前,守了三天三夜。
兄弟二人年紀大了,中途好多次撐不住,兒子孫子們強行把他們架回去歇息。
梅香雖然年紀大了,但她身體好,接到消息後,連夜帶著妹妹趕了過來。
兄弟姐妹四個一起辦完了喪禮,扶棺歸故土。
葉氏忽然明白了,自己要去了。
她有些難過,跪在地上的全部是她的後人,花白了胡子的兒子,鼎盛之年的孫子,青年有為的重孫子,活潑可愛的玄孫子。
但葉氏知道,她該走了,若再留下去,兒孫們不得安寧。
葉氏有些迷茫,不知該往何處去。她一動,就感覺自己的身子如風一般飄蕩起來。
正當她尋找出路的時候,忽然,麵前出現兩道影子,一黑一白。
穿白衣的先開口,“你的時辰到了,跟我們走吧。”
穿黑衣的拿出一個本子,在上麵勾畫了兩筆,一邊勾畫一邊說道,“此鬼生前不作惡,行善較多,可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