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黑了下來。
雖說現在已經是夏天了,但是露宿曠野還是挺冷的,從大草原吹來的晚風能讓人瑟瑟發抖,哪怕是躲在帳蓬裏也睡不安穩。好在戚家軍都有行軍毯,裹在行軍毯裏倒也挺暖和的,不用擔心被凍醒。
十幾裏之外,韃靼人卻沒有休息。發現在河灘根本就戰不動明軍之後,他們果斷撤入鷂兒嶺,準備在這裏依托地形之利以牙還牙,讓明軍也嚐嚐那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滋味。
他們給明軍選定的戰場,是鷂兒嶺官道。
鷂兒嶺官道一路蜿蜒,劈開崇山峻嶺,朝著宣府延伸。這是兵家必爭之地,想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宣府,就必須走鷂兒嶺。土木堡之變,鷂兒嶺就成了異常血腥的戰場,一天之內明軍先頭部隊兩度在鷂兒嶺陷入瓦刺軍的圍攻,死傷殆盡,二十萬明軍將士盡皆喪膽,倉皇撤退,結果在土木堡被瓦刺軍包圍,在皇帝一通瞎指揮之下釀成了大明建國以來最為慘痛的失敗。韃靼跟瓦刺勢同水火,兩百年來撕逼不斷,但並不妨礙韃靼人將送給大明一場空前慘敗的也先太師視為偶像,比如說脫歡就很崇拜也先,所以移師鷂兒嶺,準備在鷂兒嶺複製也先的成功,幹掉這支讓他頭疼不已的明軍。
他為明軍選定的墳墓是雞啼崗,這是鷂兒嶺深山中一片有三裏寬的平坦地帶。當然,他不會讓明軍進入這片小平原的,他的大軍主力將在這裏列陣,將明軍堵在隻有四十來米寬的隘口裏。官道兩側都是高坡,他往兩邊都放了上千弓弩手,等明軍被堵在官道上動彈不得之後,這兩支部隊再殺出,居高臨下向明軍傾泄箭雨、投擲石塊,同時堵死明軍的退路。等到明軍陷入混亂之後,具裝重騎殺出,一錘錘爆明軍的天靈蓋!
現在韃靼人正忙著砍伐樹木削尖,釘成柵欄埋在地上,尖尖的那一端對準隘口。這是為防備明軍騎兵那凶猛的衝擊而準備的,說真的,明軍胸甲騎兵雖然隻亮相了一次,但是那凶猛絕倫的衝擊力著實讓脫歡為之震撼,他必須在雙方未開戰之前就將這個隱患扼殺掉。想必明軍胸甲騎兵在衝鋒的時候看著這成排尖銳的柵欄,一定很頭疼吧?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能否衝得動?
想象著明軍騎兵在自己的天羅地網中驚慌失措、失退失據的狼狽,脫歡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狠厲的笑容。
蒲魯奴大步流星走了過來,向他行禮:“王子!”
脫歡隨口問:“兩側山坡的伏擊陣地都安排好了嗎?”
蒲魯奴說:“遵照您的吩咐,都挖了壕溝,備了大量石塊和滾木,埋伏在上麵的士兵多用勁弩,每個弩兵備箭二十支,支支都是點鋼箭鏃……明軍倘若仰攻他們就用石塊滾木打下去,若死守就用弓弩攢射,定會讓明軍在隘口無處容身。”
脫歡滿意地說:“很好!”
蒲魯奴抬起頭看著脫歡,說:“王子,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脫歡說:“你我是姻親,又情同兄弟,有什麼不能講的?”
蒲魯奴說:“那我就直說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說:“白天那一戰已經證明明軍戰力非同尋常,跟他們硬碰的話,就算我們能取勝,損失也不會小的,王子為何一意孤行,非吃掉這支明軍不可?”
脫歡沒有馬上回頭,隻是盯著南方。
夜幕低垂,月朗星稀,在他目光無法觸及的地方,萬裏長城巨龍般在崇山峻嶺之間蜿蜒起伏,將那個花花世界與苦寒荒涼的塞外隔絕開來。三百年前,他們的祖先依靠強大的武力越過萬裏長城,征服了那個花花世界,過上了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對於這些長年在草原上頂著寒風放牧,每一年都要應對無數猛獸和雪災、旱災的襲擊的牧民而言,那真的是黃金一般的歲月。然而好景不長,這樣折好日子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百年就被紅巾軍掀起的起義狂潮給掀翻了,一位名叫朱元璋的天才統帥率領來自淮西的精銳軍團在十幾年時間之內掃滅了各路群雄,然後沿著運河直插北京,黃金家族的子孫們被嚇得連滾帶爬的逃離了那個花花世界,重新回到這片荒蠻的土地以放牧為生,以奶酪、田鼠為食……
他收回目光,緩緩的說:“浙軍……打從進駐薊鎮之後,長達十幾年時間裏還未曾一敗呢。”
蒲魯奴一怔,有些難堪的點了一下頭:“是。”
這是大實話。戚繼光接手薊鎮防務之後大力整頓,加固城防工事,改良武器,加強部隊訓練,讓薊鎮的戰鬥力大大提高。當然,他還幹了一件比較不厚道的事情,那就是克扣薊鎮十幾萬大軍的糧餉去供養兩萬浙軍,這事讓薊鎮軍頭們恨得咬牙切齒,但也利用有限的糧餉將那兩萬浙軍打造成了一支可怕的軍團,跟韃靼交鋒數十次,未嚐一敗,打得韃靼人都快患上恐浙症了。幸好這位軍神已經被萬曆天子給擼掉了,要是讓他繼續鎮手薊鎮,按照他的計劃以浙軍為模板繼續編練、整訓野戰軍團,韃靼人還不知道要麵臨怎樣的噩夢。這些蒲魯奴都不願意承認,但不承認也不行,這是鐵的事實————他們從來就沒有贏過浙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