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大量的儒生入秦,都被法家趕了出去,就是這個原因。
道不同,不相為謀。
董仲舒既然下場,張恢當然也就坐不住了,他微微動了動眼簾,在他左側的一位法家博士立刻就出列拜道:“啟奏陛下,臣兩千石《韓非子》博士鄧偃請奏……”
劉徹轉過頭去,看到此人,連忙道:“公請言之!”
這位鄧博士,雖然在曆史上默默無聞,但,他的弟子之中,卻是有著許多大能。
武帝前中期的多位法家幹吏,都是出於他的門下。
最有名的,莫過於鹹宣。
鄧偃拜道:“臣以為董子所言及所舉大繆也!孔子以為,父為子隱,子為父隱,便是直,那臣敢問,楚君何在?楚法何顧?難道說,為了孝,連忠也不要了嗎?”
他瞪著眼睛,直視著董仲舒,咄咄逼人的說道:“敢問董子,若有人目睹其父,意欲禍亂天下,行竊國之事,此人當如何?”
這立刻就讓董仲舒啞口無言。
這也是親親相隱理論的漏洞所在。
當然,最重要的是,董仲舒的公羊派,本就不太講究什麼親親相隱。
隻是礙於孔子,不得不與法家戰之。
見到這情況,穀梁派的一位博士,立刻就出列答道:“鄧子,勿須狡辯,也不必如此玷汙我輩!”
他拜道:“陛下,臣《穀梁春秋》博士王遠可答鄧子此問!”
在得到劉徹許可後,他一揮長袖,對鄧偃說道:“若有人子,目睹其父意欲禍亂天下,行竊國之事,自可自縛其父,閉其家門,阻其惡行……實在不然,還可以大義滅親!周公誅管蔡,孔子稱讚,春秋曰:子從弑君之賊,國之大逆,不可不誅,故曰:大義滅親是也!”
特進元老石奮也出列拜道:“啟奏陛下,臣先祖曾有訓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泆,所自邪也。”
嗯,這石奮的先祖,確實是那位春秋中大義滅親的主人公……
所以他出來刷一波臉,倒也無可厚非。
鄧偃卻是嘿然笑道:“公之言大善!”說著,他就對董仲舒和石奮以及王遠長身一拜,然後,圖窮匕見,問道:“若如曾子,遇其父盜羊,苦主來尋,君等何以對?是大義滅親?還是如孔子一般,坐匿其弟子之罪行,還予以粉飾之?”
這才是儒法兩派幾百年來在一個小小的直躬案上你來我往,大打出手的根本原因——因為這個案子,早就已經不在直躬之案的細節上,甚至不在直躬案本身上了。
因為,這幹係到了孔子、曾子以及曾子之父。
這個事情,是這樣的。
大約在數百年前,春秋之時,孔子周遊列國,來到一個叫葉邑的地方。
葉邑的主人,是一個叫葉公的士大夫,也就是成語葉公好龍的主人翁。
這位葉公自然很有錢,起碼,在春秋時期屬於那種有錢的名人。
而孔子師徒,周遊列國,來到葉邑這個楚國的地盤時,早就窮得響叮當了。
在這之前,孔子甚至陷於陳蔡之間,窘迫到了,弟子們偷來羊,烤熟後送給孔子,孔子不問來源,接過來就狼吞虎咽,弟子們偷來衣物,孔子同樣也不問來源,接過來就穿。
而到了葉邑後,孔子師徒雖然沒有這麼窘迫了。
但卻也好不到哪裏去。
所以,某天,一隻羊跑到了曾子的父親曾點的院子裏,自然,這隻可憐的羊被直接開膛破肚,祭了五髒廟。
但不巧,葉公知道了這個事情,於是上門找到孔子。
葉公是個要麵子的人,當然不好直接質問:你們偷了我的羊,給我個說法。
他就轉著圈子對孔子說:“我們這裏有個叫直躬的,他爹偷羊,於是將其父舉報……”
孔子自然已經通過曾子(曾參)知道了這個事情,同樣,孔子也是個要臉皮的,哪裏肯讓自己的弟子成為小偷(那樣,他豈非就成為了小偷的師傅?),於是就狡辯道:“在俺們哪裏不是這樣的,父親給兒子隱匿過錯,兒子幫父親遮掩過失,這才是真正的直率坦白,君子之行啊!”
總之,這個故事就是這樣子的。
一切,都隻是當時的特殊形式下,一場有關麵子之間的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