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遠足(十九日)(1 / 1)

父親又恕宥了我,並且,還許可我踐可萊諦的父親的約,同作鄉野遠足。

我們早想吸那小山上的空氣,昨天下午兩點鍾,大家在約定的地方聚集。代洛西、卡隆、卡洛斐、潑來可西、可萊諦父子,連我總共是七個人。大家都預備了水果、臘腸、熟雞蛋等類,又帶著皮袋和錫製的杯子。卡隆在葫蘆裏裝了白葡萄酒,可萊諦在父親的水瓶裏裝了紅葡萄酒,潑來可西著了鐵匠的工服,拿著四斤重的麵包。

坐街車到了格浪·美德萊·喬,以後就走上山路。山上滿是綠色的涼蔭,很是爽快。我們或是在草上打滾,或是在小溪中洗麵,或是跳過林籬。可萊諦的父親把上衣搭在肩上,銜著煙鬥,遠遠地從後麵跟著我們走。

潑來可西吹起口笛來,我從未聽到過他吹口笛。可萊諦也一邊走一邊吹著。他拿手指般長的小刀,做著水車、木叉、水槍等種種東西,強把別的孩子的行李背在身上,雖已遍身流汗,還能山羊似的走得很快。代洛西在路上時時站住了教給我草類和蟲類的名稱,不知他怎麼能知道這許多東西啊。卡隆默然地嚼著麵包。自從母親去世以後,他吃東西想來已不像以前有味了,可是待人仍舊那樣親切。我們要跳過溝去的時候,因為要作勢,先退了幾步,然後再跑上前去。他第一個跳過去,伸手過來攙別人。潑來可西!幼時曾被牛觸突,見了牛就恐怖;卡隆在路上見有牛來,就走在潑來可西前麵。我們上了小山,跳躍著,打著滾。潑來可西滾入荊棘中,把工服扯破了,很難為情地站著。卡洛斐不論什麼時候都帶有針線,就替他補好了。潑來可西隻是說:“對不起,對不起。”一等縫好,就立刻開步跑了。

卡洛斐在路上也不肯徒然通過。或是采摘可以做生菜的草,或是把蝸牛拾起來看,見有尖角的石塊就拾了藏入口袋裏,以為或許含有金銀。我們無論在樹蔭下,或是日光中,總是跑著,滾著,後來把衣服都弄皺了,喘息著到了山頂,坐在草上吃帶來的東西。

前麵可望見廣漠的原野和戴著雪的亞爾普斯山。我們肚子已餓得不堪,麵包一到嘴裏好像就融化了。可萊諦的父親用葫蘆葉盛了臘腸分給我們,大家一邊吃著,一邊談先生們的事、朋友的事和試驗的事。潑來可西怕難為情,什麼都不吃。卡隆把好的揀了塞入他的嘴裏,可萊諦盤了腿坐在他父親身旁,兩人並在一處;與其說他們是父子,不如說是兄弟,狀貌很相像,都臉色赤紅,露著白玉似的牙齒在微笑。父親傾了皮袋暢飲,把我們喝剩的也拿了去像甘露似的喝著。他說:“酒在讀書的孩子是有害的,在柴店夥計,卻是必要的。”說著,捏住了兒子的鼻頭,向我們搖扭著。

“哥兒們,請你們愛待這家夥啊。這也是正直男子哩!這樣誇口原是可笑的,哈,哈,哈,哈!”

除了卡隆,一齊都笑了。可萊諦的父親又喝了一杯:“慚愧啊。哪,現在雖是這樣,大家都是要好的朋友,再過幾年安利柯與代洛西成了判事或是博士,其餘的四個,都到什麼商店或是工場裏去,這樣,彼此就分開了!”

“哪裏的話!”代洛西搶先回答,“在我,卡隆永遠是卡隆,潑來可西永遠是潑來可西,別的人也都一樣。我即使做了俄國的皇帝,也絕不變,你們所住的地方,我總是要來的。”

可萊諦的父親擎著皮袋:“難得!能這樣說,再好沒有了。請把你們的杯子舉起來和我的碰一下。學校萬歲!學友萬歲!因為在學校裏,不論富人窮人,都如一家的。”

我們都舉杯觸碰了皮袋而喝。可萊諦的父親起立了,把皮袋中的酒徹底喝幹:“四十九聯隊第四大隊萬——歲!喂!你們如果入了軍隊,也要像我們一樣地出力幹啊!少年們!”

時光不早,我們且跑且歌,攜手下來。傍晚到了濮河,見有許多螢蟲飛著。回到配寨·特羅·斯帶丟土,在分開時,大家互約星期日再在這裏相會,共往參觀夜校的獎品授予式。

今天天氣真好!如果我不逢到那可憐的女先生,我回家時將怎樣地快樂啊。回家時已昏暗,才上樓梯,就逢到女先生。她見了我,就攜了兩手,附耳和我說:“安利柯!再會!不要忘記我!”

我覺得先生說時在那裏哭,上去就告訴母親:“我方才逢見女先生,她病得很不好呢。”

母親已紅著眼,注視著我,悲哀地說:“先生是……可憐——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