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顏的腦海中再次恢複視覺,白色布匹被人揭起來,她睹到父親的麵孔,這張麵孔,是青顏從沒見過的安詳。“哢嚓!”青顏聽見了自己身體裏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又像是一架老舊相機崩潰的快門。破敗成像裏,是視線裏仿佛看見了父親的身體,被那純白的光托起來,飄向了一個純純淨淨的極樂世界。
在記憶中父親所有的疲憊,從他身體上剝落下來,埋進深厚的塵埃深處。
“爸,您太累了。”
青顏看著父親越飄越遠,在一片虛無中伸出雙手,試圖在那裏抓住什麼。
最後青顏什麼也沒能抓住,這才讓她一下子焦急了,再一次掙紮著伸出手。
“爸。”
杜美蓮背著在醫院裏暈倒的青顏往回走。
背上青顏的突然蹬腿,讓行走在進入甬道斜坡上的杜美蓮腿下一軟,整個人連根栽倒下去。冰凍了的地麵,並沒讓栽得四仰八天的母女濺濕一身汙漬。但軟弱的肉體磕碰在堅硬的結冰地麵上,還有比這樣的碰撞更加疼痛的嗎?劇烈的疼痛讓青顏恢複了意識。
“你扯什麼瘋啊!”杜美蓮這麼念了一句。
就這樣突兀的一句話,讓正在擦拭著跌破皮的手掌的青顏心裏猛地顫抖了一下,她停下動作看著麵前的母親。這個在她印象裏尖酸刻薄的女人。此時她正趴在地上接著微弱的路燈光一盒一瓶地收拾著撒了一的藥。有一瓶的蓋子被摔開了,她一片片地將藥片重新拾在手心裏。
“你發什麼神經啊你。”
這句話青顏聽不出任何語氣。
杜美蓮披散淩亂的頭發,將她低著的臉完全遮蓋住,她趴在那裏繼續收拾藥片,像個淒涼的拾荒者。飄飛的毛毛雨估計早已經將她衣服淋濕了,有一滴水珠滴到她自己的手背上,又有一滴,接著不停地滴落,像是下起了一場傾盆大雨。
青顏捏了捏披在自己身上的杜美蓮那件破棉衣,潤噠噠一片。
青顏把棉衣解下來披到她肩上去。
杜美蓮搗弄著藥瓶瓶蓋的手突然僵持了一下。也僅僅是那麼一下,她迅速把蓋好的藥瓶塞進裝滿了各類藥物的大塑料袋裏。然後反手扯下青顏給她披上的棉衣扔給青顏,站起來一言不發地就要往甬道裏走。
青顏這才發現杜美蓮赤裸著一隻腳,而另一腳上,則是她常年在家穿的那雙毛線拖鞋。
那就是說母親出門的時候連鞋襪都沒來得及換。
赤著一隻腳,從醫院背著她走到這裏,而且還是在這場長達幾十年不遇凝凍冰麵上。
“媽。”
這樣的聲音,連身邊的空氣都應該在跟著顫抖的吧。
“你媽什麼媽,媽逼的就你那層屍皮裹屍都嫌少。你是不是還想昏倒一次讓老娘再把你背回醫院嗎?動不動你就裝昏倒,有那麼嬌弱嗎你?你嬌弱給誰看啊你?你是千金小姐還是大家閨秀啊你?把你當個人看就別以為你自己真就是個公主了,你,”戛然而止。
杜美蓮說話的時候不小心一腳踩空,一個激靈,使她的手慣性地一揚,手裏一袋子藥,再次被她揚了出去,揚灑出去的各種藥盒與瓶子,還有那些散裝的顆粒,在空中拋撒出一個放肆的弧度,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