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速緩了下來,前方堵車了,密密麻麻的車輛塞滿了整個車道,一眼望不到盡頭。
“人生總有很多無奈,看開點”,陶諾手扶在方向盤上,微側過頭望著杜沁茹。
“嗯”,杜沁茹垂下了頭。發出聲音的是她的肉體,而她的靈魂,正飄蕩在一片荒蕪的廢墟裏。
陶諾撳了一下喇叭,一輛想要“插隊”的轎車稍稍避讓,他的車又前進了一小段距離。
“我覺得自己很可笑”,杜沁茹咬了咬嘴唇,眼睛裏有潮濕的東西。她偏過頭去,雨水像小溪流似的沿著車窗玻璃流下去,她裹緊外套,仿佛那冰涼的雨水一直流進了她的衣領裏。
陶諾注視著前方的車龍,帶著幾分沉思說:“知道真相也好,對於你來說未嚐不是一種解脫,悼亡的滋味太苦,任何人都不堪承受。我希望你能早點走出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杜沁茹用悲哀的眼光看著陶諾,像是求助,又像解釋的說:“我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我有永遠走不出的過去,所以,我沒有資格去怨恨顏非,畢竟,我也沒辦法對他毫無保留的付出。”
陶諾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深沉,想問什麼,但最終沒有問出口。
窗外的細雨更大了,杜沁茹咬緊自己的嘴唇,每當她無以自處的時候,就
會有這樣的習慣性動作,好像一切難堪、哀愁、痛苦,都可以在這一咬裏發泄了。可是,她根本發泄不了,淚霧升了起來,她看不清車窗外的任何景致了。
接下去是漫長的、難捱的沉默,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交通終於暢通時,雨已經停了,陶諾打開車窗,深吸了一口夜風。他喜歡秋夜那種涼涼爽爽的空氣,穩穩的握著方向盤,讓車子滑行在雨後的街頭。
前方有好幾輛車發生連環追尾,剛才的堵車就是這一追尾事故引發的。陶諾眼角的餘光掠過身旁的杜沁茹,不免心生感歎,人生的駕駛也和開車一樣,隨時都有追尾、刮擦、拋錨的可能性,何時才能有一條康莊而平穩的大道,不需要在別人車子的夾縫裏行駛,不用擔心隨時可能發生的事故?搖了搖頭,一種淡淡的、疲倦的感覺就對他包圍了過來。
車子駛進公寓的地下車庫,停穩後,陶諾轉過頭,見杜沁茹的眼裏漾著淚光。他拍拍自己的肩膀,“如果你想哭,我可以借你靠一下,哭出來,心裏會舒暢一些。”
杜沁茹鼻中酸楚,眼眶發熱,她的確很想痛哭一場,但她不願在人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麵,咬咬牙,將眼淚逼了回去,淒然低語:“謝謝你,但我不想哭。”
陶諾深望著她,她的堅強令他動容。“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裏需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他引用了普希金的詩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杜沁茹重複著最後的詩句,“但願吧。”她的聲音幽渺如太息。
回到公寓,雲嵐正在看晚間新聞,屋裏多了一個蹦蹦跳跳的小男孩,正在沙發上做跳躍運動。
“這是我兒子歡歡”,雲嵐笑著介紹,“歡歡,快跟阿姨問好。”
歡歡嘻嘻哈哈的,“美女阿姨好!”
“你好,歡歡”,看到可愛的小男孩,杜沁茹抑鬱的心情得到了抒解,孩子的笑臉,是世上最美的花兒,她曾經也那樣渴望過,渴望精心澆灌、培育,懷著無限的憧憬和喜悅,聆聽那一朵鮮花盛開的聲音。可是,一切終歸是奢望。
失神的目光飄過電視機屏幕,頓時一凝。王一彪又出現了,媒體記者這幾日都在追蹤報道他為孤兒院捐建小學的善事。一名小女孩為前去孤兒院看望孩子的王一彪獻上花束,王一彪俯下身,在小女孩嬌嫩的臉蛋上親了一下。同期聲采訪王一彪時,屏幕下方的字幕介紹是“全國道德模範王一彪”。
惡心的感覺又來了,杜沁茹的胃部一陣抽搐,轉身衝上樓去。她哆嗦著打開筆記本電腦,打開搜索頁麵,敲入“桐州、王一彪、孤兒院”,跳出了一大堆的搜索結果。她點擊了桐州日報的新聞頁麵,13年前的新聞報道,字字清晰的映入眼簾——“桐州孤兒院大火,造成22名兒童死亡”。
13年前的一個深夜,王一彪在杜沁茹老家桐州捐建的孤兒院突發大火,造成22名兒童死亡,事發時,孤兒院內有21名成人和91名兒童。
這則新聞杜沁茹13年前就在報紙上看到了,當時她已經被領養,正在桐州上初中一年級。死亡孤兒名單裏,“曾瑩瑩”三個字在13年後依舊觸目驚心。杜沁茹的手指撫過屏幕上的那個名字,淚水終於控製不住的奔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