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鍵上數字減少的頻率越來越慢了,但在這短短的二十幾天裏它卻也始終是變化的,直到最後停在了那個“1”字上麵,一邊幾天都沒有再動彈。
這些天玄帛都沒有出現在雲繡宮,聽宮婢們竊竊私語說他幾天前在上萱宮一連呆了三天三夜,然後就一直在宣龍殿沒有出來過。
玄帛不來,雲繡宮雖然還像以前那樣防衛嚴密,但著實清冷了不少。宮人們都在猜測,是不是皇上厭倦了雲妃的冷淡態度,以後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寵著雲妃了;或者皇上想暫時冷落一下雲妃,好讓雲妃知道在宮裏沒有聖寵的後果,隻要雲妃肯低頭,以後還是會受寵的。
但無論玄帛來或不來,無論他人在哪裏,無論宮人們怎麼想,尹雲初都不在乎。
現在她心裏隻緊張一件事——
手鏈上的數字就隻剩一次變化了,而她現在深陷宮中無法知道耶韓巴爾夫和蘇赤哈的計劃,誰也不知道他們將這最後一仗定在了哪一天。萬一戰事一起,手鏈上的數字清了零,而那時風含影還沒有出現的話,她該怎麼辦?
自失去風含影消息後的每日每夜她都不曾安然,看到手鏈上的數字變成“1”後她更是焦慮難安。
難道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風含影已經……
否則他為什麼不來找她?
尹雲初緊握著手腕上的手鏈,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希望它不要有變化。坐在窗前眺望著高牆上麵巴掌大的天空,那樣的藍天白雲曾經見證過她的自由,也見證過她和風含影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感情。可現在,它們什麼都不能為她轉達,也什麼都不能告訴她。
原來在這個世界,沒有風含影的她竟是這樣軟弱無用,到處都是她無法躲避的陷井。他們所看見的所謂她的光芒,其實都是風含影給的,沒有這個基礎,她就像出宮前的那兩年,深埋在冷宮裏,誰也看不見。
“嗡、嗡……”
手鏈終於不如她願地輕震了起來,小八卦鏡上散發著熒熒白光,灼熱的溫度燙得尹雲初立刻撒開了緊握它的手。
尹雲初緊張地盯著那變得模糊一片的八卦鏡麵,淚水很快模糊了視線。抬頭倉皇四望,卻見不到她日夜渴盼的那個身影,一陣濃濃的冰涼的恐懼感瞬間占滿了她的心。
——他沒來,他還是沒有來!
“雲初”突然背後傳來一聲溫柔的低喚。
尹雲初的心本能地一喜卻又迅速地冷卻了,那不是風含影的聲音,是玄帛。她慢慢轉身看向玄帛,意外地驚了一跳。麵前的玄帛憔悴了許多,帥氣的臉龐上少了幾分冰冷的威嚴,多了少幾分猶豫和淡淡的憂鬱。
像玄帛這樣高高在上的霸者,這兩種情緒都極不應該出現在他臉上。雖然猜測他與圍殺風含影的事脫不了關係,但尹雲初還是忍不住關心地淡淡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據外麵傳進來的消息分析,我猜測他們最後舉事的時間就定在這兩天”玄帛低低地說。
尹雲初不自覺地瞄了一眼自己手上那正在散發著淡淡熒光的手鏈,似是不經意地拂手用衣袖遮住了它說:“不是這兩天,應該就是今天。”
玄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明明一直呆在雲繡宮沒出去,雲繡宮也沒有外人來過,她怎麼能這麼篤定地說出耶韓巴爾夫決定的時間?難道她還有別的什麼方式和外麵勾通?
“雲初……”玄帛感覺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讓他察覺到,但他又不知道怎麼問:“琪妃已經薨逝多日了。”
尹雲初眼皮跳了跳,蘇赤哈和耶韓巴爾夫聯手,想謀反篡奪玄帛的天下,所以蘇美人會被牽連這一點並不出乎意料,但是玄帛用這種夾雜著莫名情緒的語氣說出她的死訊,卻讓她有些意外——她知道蘇美人是真心愛著玄帛的,在愛情這件事上,有時候女人比男人更了解女人的心。
“一切事情結束之後,我能譴散所有人,但她必須死”玄帛語氣更加低沉了:“別人都說我手段冷酷狠辣,以前我從不覺得……”
看到他這樣,尹雲初覺得有些欣慰,他總算還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身為帝王,這是你必須選擇和背負的事情。天間下誰都可以婦人之仁,獨你不可以。況且這個結局對她來說未必就是殘忍,對她來說現在死去遠比日後麵對真實殘破的結局更好。而且我聽說,你陪了她三天。”
玄帛有些希翼地看著她靜謐如湖泊的眼眸,可惜在那裏他沒有尋到一絲絲的芥蒂,也沒有一絲絲同情和開解以外的感情。
他突然有些信心動搖地說:“如果這次我敗了……”
“你不會敗的!”尹雲初非快地打斷他的話,堅信地看著他:“我知道,你不會失敗的!”
玄帛一步步向近她,雙手輕扶著她的肩悲傷地看著她的眼睛:“為什麼要給予我這樣的信任,為什麼要給予我必勝的決心和信念,你知道我可以為了你達成一切。我為她奪取了這沉重的負累,為了你想守住這片天地,可你究竟對我抱著什麼樣的心意?有時候我覺得你根本不愛我,可有時候我又覺得你非常在乎我,到底為什麼?”
“也許你還沒有意識到,其實除了你自己之外你沒有並沒有為了誰做這一切”尹雲初直接一句話刺進了他的心:“若非我希望,你也會守住大錦的疆土。”
玄帛的心撕裂般的疼,卻又無法反駁:“難道我要束手赴死才可以證明嗎?”
尹雲初細細地看著玄帛那帥氣英偉的臉龐,不管他是不是因為愛而使用了什麼詭譎的手段,也不管他是不是因為愛而對她有諸多欺騙,他因為愛她而這樣痛苦卻是真實的。而他的愛注定得不到回應,至少這一生,她注定要欠下這一筆深情的債。
她可以想象,今天戰事之後她的離開對他會造成怎樣的打擊,那是一生都無法抹平的傷。
張開雙手默默地抱住他,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感動,隻是因為單純的愧疚和即將永別的告別。她的臉輕輕地貼近他的胸膛,感受著他身體傳遞過來的溫暖體溫,聽著他鏗鏘有力但顯得沉悶而悲傷的心跳聲,柔聲抱歉地說:“不要這樣,因為你死了,今生我也不能心疼。你恨我吧,恨到骨子裏,然後帶著這份恨去下一世找我,當某一世我還清了那個人的債,我一定還清今生所欠你的一切。”
“你到底在說什麼?”
玄帛的心刺痛著,隱隱升起一種莫名的慌亂,可他真的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尹雲初沒有再說話,她閉上眼睛靜靜地抱了他一會然後輕輕推開他,又恢複了那淡然的表情和語氣對他說:“你該去好好打點布署,準備迎戰了。”
玄帛總覺得今天的她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到底哪裏奇怪。他見她說得這樣篤定,心裏又想著等這一切結束後,他和她還有一生的時間去相守和了解,便點了點頭道:“那好,你就先留在這裏休息。你不用擔心,你的雲繡宮外麵我派了很多人鎮守,況且他們的目標是我和大錦江山,不會費太大力氣來打擾你的。”
尹雲初輕輕點了點頭,她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因為耶韓巴爾和蘇赤哈一旦發起戰事,手鏈就能隨時被她啟動。就算到時候雲繡宮的情況凶險,她卻是隨時能走的人。
倒是玄帛,雖然手鏈上的任務是說打夠這麼多場戰爭她就可以走,大錦從此也能得以綿延,可手鏈沒有預示他會不會傷殘。
看見玄帛當真轉身準備離去,尹雲初不自覺地又叫住了他:“玄!”
玄帛十分意外地回頭看她,竟從她眼裏看見了少有的不舍和擔心,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瞬間在他唇邊綻開:“嗯?”
“這一戰無比凶險,你要小心”尹雲初眼裏蓄起淺淺的淚光,滿是歉疚地柔聲說:“對不起。”
玄帛聽到她這溫柔的叮嚀,一顆冰冷的心頓時火熱了起來,他開心地笑著轉身,高興得像個得到許諾會拿到獎勵的大男孩。
當他的背影終於消失在視線中,尹雲初淚如雨下,哭得肝腸寸斷。
夜幕,如常籠罩著大地萬物。
今夜的京都卻顯得異常冷清蕭條,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緊張蕭煞的氣氛,街道上的商家似乎也嗅到了什麼異樣,早早地就關了店鋪的大門。就連那客棧青樓外麵的紅燈籠,都似乎比平日黯淡了。
大街上一抹清雋的身影緩緩前行著,他的腳步雖然輕快,但武功高強的人仍然能依稀從中看出些許輕浮的端倪。
幾行黑衣蒙麵身手矯健的人貼著京都最為偏避隱蔽的小巷迅速前行,若從空中俯瞰就會發現這些人如同蜘蛛的盤絲網一樣,一層一層地從京都的最外層向裏邊集結著。而他們集結的中心點,顯然是整個京都的心髒位置——皇宮。
正街上那腳步有些輕浮之意的人,不知在什麼時候悄然失去了蹤影。
皇宮裏死一般的靜寂,宮裏的宮燈在子時左右便熄滅了大半,隻留幾處重要的殿宇還保留著燈火輝煌的華麗,仿佛在黑夜中給人指引方向的導航。巡夜的禁衛軍依然像往夜一樣有條不紊地交接換班,既顯得嚴謹有素,又透著稀鬆平常的放鬆,仿佛一點也沒感覺到風雨將來的緊張。
第一波向皇宮集結的黑衣人已經抵達高高的宮牆外,他們緊貼著宮牆將皇宮包圍了起來,靜待著後麵人馬的陸續到來。
不一會兒,黑衣人大批集結到來,第二波、第三波……隻是他們中有大半人沒發現某些同伴的衣袖邊口裏麵繡著一枚銀色的樹葉。他們甚至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是什麼時候加入到他們隊伍裏來的,還彼此信任地挨擠在一起,等著最終行動的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