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珠隨同李伯芳上了火車,在自己的包廂裏麵坐定了,鬥篷解下來,看見顯瑒仍站在站台上沒有離開。他稍微仰著頭,看著車廂裏麵的彩珠,眉毛微蹙,眼睛明亮。他的臉,是她熟悉的樣子,仍是那年掀開蓋頭,看著她微微笑的俊朗好青年。彩珠在一瞬間淚如雨下,猛地站起來,打開窗戶上的插子,用力往上抬,荷香與李伯芳都嚇了一跳,趁車子沒開,連忙幫她開窗子。
打開了半扇,彩珠伸出頭去,一邊哭一邊對顯瑒喊道:“王爺,王爺!”
顯瑒連忙過來,伸手給她,兩人握在一起。
“我,我本是蒙古王爺的女兒,見過金銀寶物,有過良田莊園。我,我不在乎那些的。您知不知道?!這些年,我好過一會兒,卻鬧騰你好久,不,不是為了別的,隻因為,隻因為,我心裏有你。王爺你,你知不知道?!”
顯瑒震動非常,紅了眼睛,握著彩珠的手:“……知道。”
“那我可信了你最後的話了!我就在那兒等你了!”火車的第二聲汽笛響了,彩珠聲嘶力竭,仿佛拿命來抗。
他點點頭。
火車啟動的聲音淹沒了他的回答。
兩人的手終於分開了。
李伯芳的心裏也有點亂。一方麵離開了故土和多年侍奉的主子,前路一片迷茫,尚不知如何行事安頓,多少覺得有些沒譜。另一方麵卻知道自己終於如出籠之鳥,所有才幹可以淨盡發揮,再不用做人管家,看人眼色行事,心裏自然痛快,更何況,身邊還有彩珠。
在從大連出發的船上,他有時會端詳沉默的彩珠,這女子這些年來生活不如意,煙酒麻將,晝夜顛倒也把她自己糟精夠嗆,可仍是美貌女郎一枚,美貌而且沒什麼主意。他心裏想。歡喜與悲傷交替得快,現在好久不說話,也許過了上海,風暖水暖也就好了。
他想,他一定要好好對她的。她是他多年的夙願。
更何況,小王爺從來出手闊綽,這樣打發掉一個正牌的福晉,不知給她準備了多少豐厚的盤纏。
李伯芳想得沒錯。實際上還沒到上海,剛過了山東,彩珠就好了不少,看著甲板上起起落落的鳥和浪花裏麵翻騰的魚就有了笑,跟他和荷香也多了些話兒。再不愣神發呆。有一日晚上,她打扮漂亮了又去喝酒打麻將。他就放了心,看,真的彩珠又回來了。
船在上海停留半日,李伯芳建議下船就近逛逛,彩珠道,下麵太亂,不願意走動。她說伯芳我又饞酒了,你去幫我找瓶香檳好嗎?
李伯芳依言便去餐廳給彩珠買酒。
酒保說您請稍等等行嗎?我們這兒正往上裝貨呢,下一段航程太長,要裝上來的東西可多了。香檳,有的,有的,不過沒開封呢,您等我清點一下再給您拿好嗎?您留房間號也不行啊,我這兒忙著沒有人送,您要是真著急,就還是就在這裏等等吧。
李伯芳便在餐廳外麵的甲板上等了一會兒。
從高高的大船上看著下麵運送貨物大閘門慢慢合上。
旅客上船的通道也關閉了。
汽笛聲響。
他忽然覺得心慌,不對勁兒。抬腳就往彩珠住的客艙跑。酒保拿了香檳,在他後麵喊,先生先生您的酒!途中撞上了人,在他身後罵起來,他什麼也聽不到了。
彩珠與荷香的房間都沒有鎖門,隻是人和兩件行李都不見了。
李伯芳渾身冒汗,翻箱倒櫃,終於在彩珠的抽屜裏麵翻到了她給他留的一點東西。
美鈔三百元。
與此同時,彩珠在上海的碼頭上,讓荷香看著行李,自己麵目坦然地跟著各色人等排隊,買了三個星期之後另一班去香港的船票。
她信了小王爺最後的話。
她要去那個橡膠院裏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