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開始,是公元二零零六年的初春,那也正是萬物複蘇的開始。江麵上迎新的船泊一趟趟地啟開,太陽從一抹新綠間照射出第一縷陽光,首先是照在偉岸的寒山大橋上,然後照在了無數車輪軋著車輪的大道上。
我們這裏是地處中國長江流域下遊地區的蘇州。這是一座才從暗夜裏的一場短暫細雨中剛剛蘇醒過來的城市。在這座充滿著江南風情的城市的早晨裏,這天還是明鏡如洗的晴天,與前幾個早晨並無特殊之處。除了在那東起的一角露出了一線明黃色的光弧,像似新蟬結出來的一層薄薄的翼,含著霧氣似的,閃動著磷光。
我們在蘇州城區東北方向的一條三叉路口上,筆直地順著前方望出去,看得見一條寬闊的大路,道旁是高大蓬籠的梧桐,金黃色的陽光透過才返青的梧桐葉子,照在被細雨薄薄地濡過一層、泛著金屬般油亮光澤的地麵上。一輛郵電車便在那金光之處,自一條古巷裏由遠及近地過來了。郵電車郵包裏的報紙碼得整整齊齊,黑色的“薩拉姆”幾個大字一顛一顫地捎帶過來了。
此時,街角古巷裏的紅燈籠才熄,太陽已從一邊的皂夾樹上探出頭來。清晨裏微有寒冽的風,將青石板的橋和路都吹成了青藍色,像油畫裏剛刷上去的一層泛著藍色微光的臘。郵電車的輪子在這些冰冷的一道道小坎上顛簸著。此時,才剛返青的杏葉上的寒霜早已被陽光暖成了露水,寒氣終是被太陽壓下去了。
那郵電車正是從古巷子裏出來,要馳向我們這個三叉路口而來的。在這道口有一棟闊綽的別墅,仿似與周圍的古樸江南之風格格不入。寬大柵欄門裏的建築體像個高聳在樹木之間的甲克蟲,半中式半西式的古怪設計,使它看起來造型怪異而奇特。它蟄伏在寬大的院落中央,它周圍的花圃裏種著月季、迎春、秋菊、海棠、忍冬、玫瑰……看起來四季的花都有,才謝的也有,才開也有。梧桐和櫻花樹都長得極繁茂,伸著高大的枝杆捧立在房子兩邊,能疏疏落落看得見古樸的陽台和白色的窗。
這別墅正是建於這個三叉道口邊上,這裏地理位置安靜又便利。不遠處看得見新建的一處小區和幾處古巷,但離鬧市還有約兩三公裏的路程,四周的街道淨是些稀疏的居民樓,偶有幾個小型商店,除此之外便是一極大的公園,傍著一條穿流而過的江水。我們若隨便拉住一個當地人問問關於這院子的情況,他們都會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們好些關於這裏或真或假的故事來,並且能把這些故事描述得極不簡單、奇特、令人唏噓。同樣的人群裏,講出來,卻有不一樣的故事。更不用說不同年齡、不同經曆的人了。然而,這裏最令人稱奇的地方,正是因為這家人極少與鄰居、路人打交道,除了保姆以外,外人極少能見著主人家。從這裏傳出來的許許多多傳奇故事,大概也正是因為這份神秘感罷了。
這裏每每到了一年中特定的幾天熱鬧以外,其它時間是清冷而寂寞的。時間長了,人們大都以為這房子裏住的大概是兩個年邁而有錢的老年夫妻,因不喜別人打擾而尋到了這僻靜之地,隻為了能活得自在。除了那些極少上門的親朋,沒人了解其中真正的緣由及細節。然而親朋的嘴也極嚴的,且大都傲慢無理,他們穿著華麗講究,開得大都是豪華名車,出入皆迅速又安靜,有極個別熱鬧的又極具個性,對鄰居路人近而遠之,對付搭訕的人最多報以一笑置之。那一年裏寥寥無幾的幾天熱鬧,除了讓人覺得新奇之外,久而久之也並無特殊之處了。
為這裏送報的郵遞員換了一撥又一撥,也沒人把這地方弄錯。這一天的清晨裏,郵電車像往常一樣如期而至。這個送了四個多月報紙的小夥子披著滿頭寒霜而來,頭發和眉毛上還沾著清晨的露水,陽光讓他的臉頰變得紅潤而透亮。他如往昔一般把車子在這神秘的院子前停妥,然後從郵包裏抽出一遝《人民日報》、一遝《江蘇晨報》、一遝《中國商報》、一本夾著小廣告的《時政要聞》,他將它們疊得整整齊齊,走到院門前按門鈴,對講機嗡響了兩秒。幾分鍾後,房子灰藍色的大門開了一扇,裏邊走出來個胖胖的,大約五十出頭的女人。她腰間圍著一條藍底灰條紋格子的圍裙,一對大腳趿一雙毛絨絨的紫色拖鞋。郵差穿著一件鬆垮垮的橙色夾克衫在院外向她打招呼,她慢悠悠地走到門前,從柵欄院門裏接過那遝報紙,低頭翻開來看,一隻手扯著自己的圍裙。她從不與郵差說話,除了問些必要的事,她似乎覺得其它什麼話都是多餘,這家保姆的嘴捂得極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