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世文喝著茶,道:“小姑娘家,說話也是心直口快,我也時時為她吊著嗓子,就怕哪天得罪了人,收不得場。”
另一邊的葉昌航一直低頭不語,麵無表情,他不時將麵前的幾份報紙翻來翻去。
坐在他身邊的金發女人不時朝他看,金色指甲在桌上磕來磕去,她似乎看得有些不耐煩,將腕上的橘紅色手包拿下來。她操著一口憋腳的普通話,道:“昌航?你讓我好生氣,不說話,別人還以為你鬧了別扭。”
葉昌航吊著眼角看了她一眼,並不回話,隻將捏在指間的報紙放下來了。
午飯過後,夏絡纓借著微勳的酒意,坐在西樓天台的一架木秋千上發呆。霧霾退去了,陽光抹掉屋頂上最後那點殘雪。遠山如黛,延綿不絕地跨過高矮不一的房屋和麥田。碧色的江麵上印出垂柳和桃園幹枯的影子。
夏絡纓看見一簇牡丹背後有個人影,她知道是葉昌航,她認得他光潔的額頭,但她卻顧意不理他,佯裝不知。她伸了個懶腰,道:“天氣真好。”
花叢後的影子隻在旁邊移了一移,然後慢慢變大,漸漸覆上了她的頭麵。
夏絡纓抬起頭,眯起眼睛,看見葉昌航被陽光照得淡金色的臉,頭發隨意地梳在頭頂,露出寬闊的額頭。夏絡纓突然覺得心裏徒然重重地抖了一下,雖然她知道是他,但她的臉上還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兩人僵持在原地,四目相對,都不開口說話。
片刻後,夏絡纓覺得目眩,就低下頭去。
葉昌航在她旁邊坐下來,手環住她的腰身,腳在地上輕輕地一蹬,秋千就像鍾擺似地滑出去了,又蕩回來。
冷風呼地撥亂兩人的頭發,將夏絡纓的裙子吹得翩翩起舞。她看見不遠處的山坡上,畫眉在鬆樹林裏覓食,歡快地唱著歌。此時,這座才被寒冷侵吞過的城市發出耀眼的光芒。夏絡纓閉上雙眼,輕輕地嗅著空氣中飄浮著樹木的陳腐味和洗衣粉清香。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她記得,母親當年抱著她,在這裏坐了整整一夜。那是多麼漫長的一夜,她聽見不停的歎息聲。母親說:挺挺就好了。她分明感覺母親的淚水冰涼冰涼地落在她臉上。天亮了,母親卻走了。母親來不及帶上她心愛的長大衣和高跟鞋,來不及帶上《郭沫若》和《紅樓夢》,她也沒來得及帶上她的女兒。她穿著件鮮紅的連衣裙,在清冷的街道上,在父親的絕情和肖莉得意的表情中倔強地離開了。她揮了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母親說:冬天過去了,春天總會來的。但母親終究沒等來春天,那便是她和夏家所作的最後決別。母親把心中的憤怒和屈辱化作了鬥爭,她那清水般聖潔的靈魂不容一絲一毫的玷汙和損耗,她永遠也無法忍受自己男人的背叛。
夏絡纓想到這裏,她的身體又微微地發起抖來了。葉昌航一把抱住她,她能感覺到他在耳後的呼吸,熱熱地吹在臉上,帶著嗆人的煙酒味。夏絡纓第一次感覺這個男人的胸膛像大地一樣的厚實,又有像火一樣的溫暖,慢慢灼烤著她。但她急忙推開他,從秋千上滑了下去。
葉昌航拉住她的手,道:“你沒事吧?”他看著她蒼白的臉。
“沒事!”夏絡纓掙紮著向前走幾步。
葉昌航從後麵摟住她的腰身,將臉貼在她頰上。“你好像在發抖,手也像冰一樣冷,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夏絡纓扭頭,看著他那張溫情溫情脈脈的臉,道:“我沒事,你不用管我。”
葉昌航嘴角微微一笑,道:“我說過,你喜歡我什麼樣我就什麼樣,哪怕是要了命我也去。”
夏絡纓輕輕推搡他的肩,道:“你就愛說這樣的話,這麼久不見你,還是愛貧嘴。我還以為那晚,我說的話得罪了你,惹得你連個電話也不打。”
葉昌航搖搖頭,道:“當時是有些氣,不過後來想想,就不氣了。你不知道這幾個月我是怎樣熬過來的,我一直管著不讓自己給你打電話,可是後來實在熬不住,撥了你的手機過去,卻時時關機,當時就心急如焚,以為你再不會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