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八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天空才被陰雲籠罩起來,大地上的街道、房屋、樹木,萬物都被沉沉的黑壓得又低又窄,才五點鍾的光景,卻已像往日七八點鍾似的了。大路上的車燈就亮起來了,明晃晃地掃開一道道橫七豎八的明黃色的光來。往車燈裏移出來的一輛黑色矯車,徑直開到夏宅院門前停下來,車上先下來的是夏絡纓,她穿一身銀灰色燈籠袖的紗裙,襟上隨意打著一個蝴蝶結,她的黑色頭發用兩隻細密的辮子平平地箍在腦後。後來,她的司機老魏從車窗裏向她道了別,便開車走了。
夏絡纓手上拿一隻寶石藍的提包,她才上到廊前的幾級台階上,就聽到客廳裏一撥人吵吵嚷嚷的聲音。她聽不太清,仿佛裏頭夾雜著某個挺熟悉的聲音,但那聲音的主人她實在是想不起來是誰了。她去敲門,開門的是劉媽,劉媽用驚愕的眼神看著她,小聲道:“她過來了,我說過要先預約的,但是她在這吵鬧了一陣,你若不想見,我可以幫你擋著。”
夏絡纓滿麵疑惑地朝她身後看了一眼,道:“是誰在裏麵?為什麼要擋?是孫曉倩來了嗎?”
劉媽正欲說什麼。隻聽到她身後又尖又厲一個聲音叫道:“回來就回來好了,又不是第一次見麵,之前在一個屋簷下吃飯睡覺的,現在見起一麵來倒來比那上刀山下火海都難了。”
劉媽一臉的無可奈何,她自知不是那女人的對手。夏絡纓對劉媽微微一笑,道:“我差老魏去公司替我安排些事情去了,劉媽你去替我沏些花茶來,這天氣看來不下場雨是不行的了,你去院子裏將昌航新送過來的幾盆花搬到陽台上去罷。院子裏的石子路和水泥路都要仔細打掃一遍的,省得雨淋下來,又濕又亂的。”她見劉媽還呆呆地堵著門,便將包塞到她手裏。“快去吧。”
劉媽這才讓開道來,將門往旁邊一推,夏絡纓就進門去了。
夏絡纓才一進去便見到了肖莉,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相較多年前顯得精瘦了不少。她穿一身白色襯衫,及膝的黑色緊身裙,卷發齊肩,留海梳得油光光的束在後麵。她正用一隻戴著金鏈子的手挑撿桌上的幾隻象牙製的人偶,見夏絡纓進來,也並未起身,隻是稍稍抬起頭來朝她看了看,然後將麵前的一隻淡藍色銀花瓷壺端起來,往麵前的杯子裏倒水。她旁邊還坐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女孩子,穿著一身白底藍花的長裙,腰間係一條淡紫色紗帶,紗帶上別著一頂極小的黑色網紗別針。那女孩子嫩黃的鵝蛋臉,細眉細眼,頭發隨意地梳著馬尾,她一副靦腆可人的模樣,端端正正地坐著,兩隻手分別壓在她的屁股底下。她歪著腦袋看著夏絡纓,並未說什麼,隻是用牙齒咬住了上嘴唇一角。
夏絡纓慢慢朝她們走過去,笑道:“原來是肖阿姨,您過來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我也好讓劉媽提前準備些好茶才好。”
肖莉將那麵前排得亂七八糟的人偶往旁邊一推,道:“我哪敢跟你提前打電話,就說我下午過來的時候,劉媽推三阻四地不讓見你。胡亂地編一些不著邊際的理由來打發人,且不說我之前也在這家裏當過女主人,就算是個八杆子打不著的外人也用不著這樣受作踐。”
夏絡纓並不回話,隻是向正在下樓的劉媽招一招手,道:“是泡了玫瑰和薰衣草嗎?才在公司開完會回來,正口幹舌燥,趕明兒也要在辦公室備一些,省得想著那個味的時候還得回家裏一趟。”
劉媽低著頭,一臉沮喪地下樓,小聲道:“需不需要我幫你擱一些蜂蜜在裏邊,也好潤一潤,你在公司裏忙了一天,也該是好好歇著的時候了。不像今天特殊情況,你這喉嚨才好,現下可不要再著急上火了。”
肖莉回過頭去往樓梯口看,她尖著聲音道:“看來我今天來的還真不是時候,劉媽,你也跟我備些茶水過來罷,喝了也好早些說了我那來意,免得我這一來就毀了你東家的嗓子不是?”
劉媽頓時覺得委屈,她撮著嘴朝夏絡纓望了一眼,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肖小姐,你來不來,我每天都為絡纓備著呢。”她說完,便吸著鼻子轉身回去了。
再下樓來的時候,她眼圈微紅,悶聲不語地低著頭倒茶,過後又慢騰騰地到院子裏去了。
屋裏突然安靜得出奇,夏絡纓知道肖莉正在盯著她看,她並不說話,也不回看,她一邊喝茶一邊從桌上隨意地拿起一本雜誌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