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湛。
蕭扶疏早已離開,周修文卻坐在桌前,一杯茶已涼透,卻遲遲未動。
夜色裏,另一腳步聲緩步而來。
姚青山站在門口,看著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麼的人,“周大人。”
周修文眼眸微動,朝著姚青山看過去,“夜色已深,姚大人還不休息麼?”
姚青山搖了搖頭:“周大人不也沒有休息麼,深夜見客,倒讓人好意外,我如今才知道,周大人與太平鎮蕭家的大公子,交情竟如此深厚。”
深厚到可以夜飲暢談。
周修文低垂著頭,之間輕撫著茶杯,道:“誰人沒有幾個朋友呢。”
姚青山坐下來,不顯客氣地給自己斟了一輩茶,道:“但周大人能與蕭家大公子成為朋友,便讓人感到意外。”
周修文深知姚青山曉得蕭韞之來過之事,隻沉默不語。
姚青山自顧自道:“我來陵陽多日,倒也聽聞過這位蕭家大公子的名號,初時,確實不太好聽,我原本並不太注意,隻是後來,偶然聽,這位便是人間至味的東家雲姑娘的未婚夫君,兩人感情極好,時常出雙入對,倒是有些意外。”
周修文沉默不語,等著姚青山繼續。
姚青山便道:“初時,以為是一位富家紈絝子弟,但既然是雲姑娘的未婚夫妻,想必定有讓人刮目相看的地方,後來我又聽,蕭扶疏還是顧庭的至交好友,太平鎮、乃至陵陽城,無人不曉,顧庭在陵陽時,常與蕭扶疏一道出入。”
姚家的六姐一顆心都係在顧庭的身上,姚青山自然也曉得顧庭在陵陽,隻是這次來陵陽,未曾見過人罷了。
同是在京城長大的少年,同齡人之間,自然也都認識。
周修文道:“顧公子與蕭扶疏性情相投,顧家在南方經營多年,認識蕭家這樣的大戶人家,與蕭扶疏相交,也不算奇怪之事,倒是姚大人,對蕭扶疏的關注,似乎多了一些。”
“隻是感到意外罷了。”姚青山道:“蕭家是陵陽頗有名望的大戶人家,拾痕公子更是年少成名,我一直隻聽聞了拾痕公子的名號,卻未曾聽過他的兄長之名,初時便覺得,有拾痕公子這樣的兄弟,想必蕭扶疏也非同尋常,隻是不曾想,陵陽城裏,蕭家大公子的名號,與拾痕公子相差這般大。”
周修文道:“人各有誌。”
姚青山點頭:“確實,改日,還請周大人介紹一番,我想,能與周大人這般正值的人成為朋友,隻怕,外間傳言蕭扶疏紈絝不堪之語,也多是虛言。”
“好。”周修文道。
完了這個事情,雙方都沉默了下來,周修文淡聲問道:“姚大人還有事?”
姚青山問道:“不知,周大人對此次民間輿論發酵嚴重至此,百姓暴動之事,如何看待?”
周修文看了姚青山好半晌,眉頭微微皺起:“姚大缺真不曉得百姓為何如此麼?”
姚青山一時愣住,他當然知道,並且也知道郭敬山的意思。
官府、朝廷無法給受災的百姓一個合理的解釋,甚至謊話連篇,而郭敬山又想方設法,試圖轉移百姓對這件事的議論和聲討。
可已經擺在明麵上的事情,且當年修壩之事,毫無疑問有極大的問題。
或許,他們所有人心中有明白為何會這樣,但目前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方法來相對和平的解決這件事情。
姚青山甚至知道,周修文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並非如麵對郭敬山一般的妥協而無所作為。
這一場暴動,他原本可以解決,甚至可以避免。
姚青山苦笑道:“周大人,原本可以更好地解決這件事情,也讓那幾位百姓免受牢獄之苦。”
周修文淡聲道:“姚大人原本也可以不必來南方,免受兩難之困。”
姚青山一頓,笑意慘淡:“我還有選擇麼,恩國公府還有選擇麼?”
周修文站起來,輕拍了一下不見褶皺的衣襟,道:“恩國公府的選擇與未來,在姚大饒手上不是麼?”
罷,他便離開了。
唯剩姚青山坐在原地,盯著前麵的茶盞,久久不動。
*
郭敬山以為,抓捕了幾個百姓,便能平息桃花江下遊的百姓們對當年堤壩的疑慮,將此事就此平息下去。
然而,他猜錯了。
或者,他低估磷層百姓對於維護切身利益的決心。
村莊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普之下,莫非妄圖,東瀾國十之七澳耕地,全部掌握在官府、朝廷的手裏,唯有少量的土地留給普通老百姓、富商人家耕種,自耕土地便是普通老百姓的生命,誰毀了這一切,無意於拿走了他們的命。
目前,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又還能再壞到哪裏去。
若是連一點公道都討不回來,一個法都要不回來,死去的親人,如何安心,被洪水淹沒的莊稼,辛苦半年,搭進去多少血汗卻顆粒無收,又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