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天,入夜之後,他便一個人披星帶月踏著帶露的青草來,而且素來不走正門,正應了元稹《鶯鶯傳》中那首“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隻是若讓人知道他們的皇帝夜夜翻牆進自己的大臣家與“臣子”幽會,不知道該生出多少流傳千古千奇百怪的傳說來!
\t我坐在桌邊,拿著剪子百無聊賴地剪著那燭花,點點低垂似是離人淚,心下不禁感傷起來,“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t窗外一陣細微響動,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他來了,隻是他卻有些驚怒地喊了我一聲,跨步上來,手有些涼,顫抖著拽住我的手,搶過手中的剪刀。我詫異地抬頭看他,他滿眼的傷痛與難以置信,嘴唇動了動,“你,你這是要做什麼?”
\t“什麼?”
\t“剪刀,你想自盡嗎?你不是答應我進宮,為何?”他將剪刀收到身後,生怕我去搶了似的。
\t聞言,我張了張嘴巴,原來他是誤會了,剛剛在發呆手裏還握著剪刀,沒承想,他從身後那個角度看來我確實是像拿著剪刀要捅向自己的心髒。
\t我站起身來,迎上他眸中複雜的神色,低頭輕笑,一把握住他的手,想要結果剪刀,他卻臉上的表情繃緊了,將剪刀握得更緊,我說:“你誤會了,我隻是在剪燭花,剛剛不小心又走神了!”
\t“真的?”他凝視我雙眸,想要確認我是否有撒謊!
\t我點點頭,像哄孩子一樣拉著他坐下,接過剪刀又撿起那垂掛的燭花,跳動的紅焰中,中心的藍紫焰心,美麗而詭異,流露灼灼光華,似乎哪裏的蠟燭都一樣,燃盡了,便重新點一支,原來的早已化作一縷青煙,在最後的光芒中消逝去。
\t“歆禹,你還記得嗎,在清音閣的時候我們無聊時常常也剪燭花呢,我和你比速度,你卻和我比花樣!”
\t他也看向那火焰,似乎也在追憶往昔,“如何會不記得!要不,我去拿了書桌上那支,再與你比比!”
\t“好啊!”我心下有些雀躍,趕忙去屋子另一邊把正在燃著的蠟燭拿了過來。
\t“嗯!這一次,我也來剪花樣好了!”一邊喚來拾翠,讓她重新備了一把剪子過來。
\t我們各坐一邊,全神貫注於眼前的蠟燭,每剪一下,卻未成型,便又有新的落下,所以這還是頗考藝術功底的活兒。
\t我本想借著那些垂下的燭淚,剪一個花的流蘇,奈何總是把握不好力道,幾次下來都把好不容易流成的燭花給剪壞了。
\t透過火光,隻見歆禹那雙本就燦若星辰的眼睛專注於眼前的燭火,分外明亮,似乎將日月星辰的全部光輝都收納其中,偶爾移開的目光,便像是積攢後噴薄出淡淡光輝,溫柔而不灼目。我貪婪地看著他,全然忘了自己手中的動作,那時在清音閣他也是如此專注,每次都能剪出讓我歎為觀止的花樣,可惜被喜歡賴賬的我給破壞了,有幾個特別好看的倒是一直留著,後來一次因為忘了購置新的,舊的用完隻得把那些珍藏的也拿出來燃了。
\t“你不是說也要剪花樣嗎?怎麼又發起呆!”歆禹見我遲遲未有動作,也停了下來,顯然他已經差不多了。我驀地意識到,自己又是在回憶,難道自己真的是“成熟”了,因為隻有內心成熟的人,才會更多地去想當初怎麼樣怎麼樣。亦或者是因為未來不可感知,過去卻熟門熟路,人們總是不喜歡費力去做一些沒有結果的事。
\t我掀了掀眼簾道:“誰說的,我已經可以啦!”
\t“哦!”他剪完最後一筆,吹滅了他那邊的蠟燭,移了過來饒有興趣地圍著我那個蠟燭看了半晌,劍眉微皺,低聲狐疑問道:“我怎麼沒看出是個什麼形狀啊!”
\t“是嗎?沒看出來?!嗯,來,你到我這坐下!”我引著他在我的位子做好,稍微將蠟燭移至他正麵,“現在呢,看到沒有?”
\t“寧兒,你這工藝我著實看不出!不若,夫人為為夫指點指點!”他笑著抬頭來看我,口頭上還要占我便宜。
\t我努努嘴,示意他看投在牆上,那輪廓分明的影子。是的,是他的投影!
\t他半晌沒有動,隻盯著那麵牆,我看不到他的臉,卻瞧見他修剪出的那蠟燭工藝,卻正是我剛剛想要做卻沒剪成功的。
\t蠟燭那邊緣被他撚得薄薄的,變成一瓣瓣交疊開放的花,垂下的燭淚仿若花蕊,從中心蔓延出花萼。
\t我很是驚喜珍愛地拿起這個蠟燭,繞道他麵前,卻見他雙眼如水洗過般清明,定定將我望著,我未曾見過他這般不言不語,飽含各種情愫的樣子,有些訥訥的,隻舉了舉手中的蠟燭,幹幹笑道:“你剪得真好,我是投機取巧了!”
\t他卻伸手一撈,將我扣入懷中,我跌坐在他的腿上,聽得他帶笑與些微的鼻音,對著我說:“我的手藝太拙劣,不及我的寧兒萬分之一!這是我見過的,最好最美的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