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我便起身衝去歆禹紫宸殿，這是他會見內臣與休息的主殿，一般下了朝都會來。我席地坐在他書案下鋪著的那張地毯上，心裏盤算著如何開口，已經催問過進來送茶的宮女好幾次，問她皇帝究竟什麼時候下朝，而她的回答總是說大約快了！
\t大約快了？究竟多快！滿懷牽掛的我根本坐立不安，正站起身，打算是不是到外麵去等他，便聽到有腳步與人語。“段賊此番也太過明目張膽，儼然不把陛下的威儀放在眼裏，居然想要，沒想到他講和的條件之一，竟然是要我們的貴妃去做皇後，簡直欺人太甚，真是放他媽的狗屁！”在皇帝麵前敢直言不諱，口無遮攔，除了趙珽還有誰呢？
\t回應他卻是歆禹冷沉的追問：“那麼卿家有何高見？”
\t“臣一時也不知道有什麼好法子，不過臣相信，若是一個人在這，定有好法子？”
\t“誰？”
\t我亦已起身好奇地走近門邊。
\t“顧希！”
\t聞言，我頓了一下，而已然近在門邊的歆禹忽地爽朗一笑，而後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你還惦記著他？莫非——真如市井傳言？”
\t隻聽得趙珽訕訕一笑，“是便是吧，臣內心也是糾結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對他有了那種心思，可惜，他卻不告而別了！我都派人去打聽好久，也沒能找到他，如果陛下——”
\t他的話生生掐斷，因為他正難為情埋首說話，卻不曾料想剛剛跨進殿門，走在前麵的皇帝停下了腳步，眼光定在立於門右側的我身上。
\t“這——這，這不是？”趙珽驚疑不定地看向我，又望了望皇帝。
\t歆禹卻走了過來，執起我的手，劍眉微微皺起，關切問道：“手這麼冷！怎麼這會子會在這？”
\t“嗯！我有事找你！”我垂首。
\t而後又抬頭，眼光越過歆禹，向呆立在他身後的趙珽抱歉地頷了頷首！
\t“趙愛卿，你口中的寧貴妃便在這，你要找的顧希也在這？有什麼話你便問吧！”
\t歆禹攜了我到書案邊坐下，淡淡開口道，而趙珽還愣在那，半晌不能說話，也忘了請安。似乎掙紮良久，他才抬起頭，眼光肆無忌憚地對上我，裏麵很多的沉痛，很多的不解，還有一絲憤然，臣，沉默一會之後，開口卻是極為平靜：“陛下，臣已經不知道問什麼了！眼下，陛下似乎有家事處理，且容臣先行告退！”
\t我本來想叫住他，和他解釋，可是現在斷然不是時候，便隻由得他去。
\t目送他的身影遠去，我默默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心中暗自思忖，從他們剛才的對話中，段穆熙肯定也和歆禹開口談條件要我過去了，可是他有沒有提到孩子呢？我心裏沒有一個分寸！
\t若我此時告訴他會怎樣呢？
\t上個月初雲貴人生下了長公主，而月中，不知是人為還是自然，薛貴妃竟然也早產，生了一個皇子，從此榮寵更甚，太後皇帝的賞賜紛至遝來，那些能夠逮著機會進宮的朝廷命婦還不把門檻給踏破，真心假意地送去自己的關係，生怕來不及巴結。
\t看吧，大家都知道，不是皇帝不可以，現在，他不缺孩子，更不缺皇子！每每想到著，我就會想到在宮外的小豆丁，心中隱隱作痛，不知道現在他怎麼樣了。
\t“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蒼白？”歆禹溫暖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在顫抖，思緒拉回了現在，卻仍然混亂！
\t“陛下，現在你有了兩個孩子，你開心嗎？”我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眼光落在桌案的茶杯上，不敢看他，狀似無意地試探問。
\t他輕歎一聲，沒有回話，他知道我介意，盡管我沒有說。
\t“寧兒，我不開心，甚至是痛心，那兩個孩子現在就像是生生隔在你我中間的一堵牆，讓我感到很無能為力！”
\t他頓了頓，抬手輕輕托起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了過來。
\t“你為何對我一直躲躲閃閃？你心裏已經在排斥我，你不要我了？寧兒，聽著，我一直都在盼著，盼著我們也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你不要不安好嗎？”他語氣溫柔細碎，帶著些許惶惑，像個孩子害怕失去自己心愛的玩具一般。
\t我想，我此時這般失神的樣子更讓他揪心，他把我摟在懷裏，緊緊地扣住，像要揉進身體裏。
\t可是他不知道，我心裏對他有愛，有怨，有委屈，還有那盤旋不去的隱隱愧疚。
\t“對不起，歆禹！”我深吸了一口氣，希望能夠平複下心中的不安，他抱著我的手略微一動，低下頭來看我，我垂下眼簾，囁喏，“我們，我們不會再有孩子了！不會有了！”
\t他把我推開一些，凝視著我，這輕微的一個動作，卻把本來盈於眼睫的淚水帶得顆顆滾落。
\t“你在胡說什麼呢？”盡管強加掩飾，我卻聽出他微微的顫抖。
\t“歆禹，對不起！讓我去，讓我去段穆熙那裏好不好？”
\t他那雙猶如深潭的黑眸因著我這句話陡地瞪大，尤疑地鎖住我躲閃的目光。
\t“寧兒，你太累了不是？沒事，萬事有我，別擔心，我會陪著你！”他像是在告訴自己，像是在安慰我，重新把我抱住。
\t卻被我用力掙開，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抬眸直直地對上他，低吼出聲：“我不是因為累！不是因為擔心！不是因為怨恨你！而是，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我們唯一的孩子，他在段穆熙的手上！我必須去！”
\t“孩子？”他的手撐著桌麵，震驚地看著我，半晌不能回過神來，又*近一步，沉痛再問，“我們的孩子？”
\t“是！”我咬了咬牙，準備全盤托出，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商量，也許我不必那麼魯莽衝動地說自己要去，也許歆禹願意妥協，也許找到豆丁以後他還是可以不用進宮。我帶著這些希望把當年他走後懷胎十月到生下豆丁的消息告訴他，關於血崩並未提及，隻是輕描淡寫說身子骨不好，便不能再生育。可是他的眼神卻漸漸冷了下來，我想過他會憤怒我的欺騙，想過他可能是欣喜，卻沒有想過他是這副冷絕的神色。
\t他低垂著頭，一字一句像是咬碎銀牙，夾著寒冰撲麵而來：“那麼，你為什麼不早說？在我之前那麼痛苦掙紮糾結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
\t我語塞。
\t呆呆地坐在地上，望著他，搖搖頭，沒有一絲力氣地回道：“因為我害怕，我不想孩子進宮！我怕他受傷害！皇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t他潭目星眸中憤然震痛之色讓我生出些慌亂，也許，他不曾想過，我對他的“家”潛意識裏有這麼深的恐懼。他忽地將我從地上拉起，像隻受傷的野獸，嗓子微啞，“皇宮就這麼不堪，還是因為你根本就不信任我，從來沒有相信過，覺得我無法保護你們，所以你才一廂情願地把他留在宮外，甚至不讓我們父子相認，寧兒啊，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太殘忍、太自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