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水是個小地方。
但小地方往往也會有些大人物。
聶三太爺就是塗水城裏最大的大人物。
他現在正坐在一間寬敞的雅室裏,坐在一張很寬大的方桌前。
桌上空無一物,僅有一壺酒,一酒杯。還有一雙田黃雕成的玉箸。
他現在正看著桌上的酒杯。
杯中酒滿如明鏡,聶三太爺的臉正倒映在如鏡般通明的酒杯中。
這張臉上已爬滿了皺紋,但一雙眼睛卻仍舊如鷹般銳利,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別人的內心。
一個身著青衫,麵容呆板,兩鬢斑白的中年人,正垂著手肅立在他的身後。
他的神色肅穆而恭敬,無論誰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都不會相信他就是當年威震江湖的“西樵金刀”康南海。
他曾憑借一把三十六斤的大環金刀橫掃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不知斬下了多少綠林豪傑的頭顱,也不知沾染過多少江湖好漢的鮮血。
還有一個身著婠色長袍的禿頭老者,正靜靜的坐在一旁,同樣恭順的看著聶三太爺。
聶三太爺右手輕抬,舉起桌上的酒杯。
脖頸一仰。
酒入豪腸。
杯中已空。
於是那禿頂的老者,便恭謹的端起桌上的酒壺,輕輕的將酒再次斟滿。
他倒的很小心,很謹慎,所以杯中的酒便也小心謹慎的到達杯口,又小心謹慎的剛好停住。
聶三太爺今早已喝下了二十七杯酒。
所以這件事今早他已經做了二十七遍。
但每一次他都是一樣的小心,一樣的準確,既不讓杯中美酒低於杯口,也不讓一滴酒水從杯口溢出。
所以聶三太爺雖已喝下了二十七杯酒,但桌上卻是依舊的整潔如新。
現在已經是第二十八杯。
聶三太爺舉杯至唇邊,卻又忽的停下,輕歎一聲,道:“我已經喝了多少杯酒?”
禿頭老者頓首:“二十七杯。”
聶三太爺眼皮輕抬,飲盡杯中酒:
“我已經很久沒有等過人。”
禿頭老者點頭道:“已經整整五年。”
聶三太爺道:“可我現在已經喝完了二十八杯酒。他們卻還沒有到。”
禿頭老者沉默,隻是默默的將酒倒滿。
聶三太爺看著手中的酒杯,緩緩道:“我上次等的好像是佘老太爺。”
老者道:“現在他已絕不會讓別人等他了。”
聶三太爺又一次輕歎一聲,道:“他死的真慘。”
沒有人會願意等一個死人。
禿頭老者道:“以後也絕不會有人再等他們。”
聶三太爺道:“那是以後的事。”
禿頭老者道:“現在他們還不能死?”
聶三太爺搖頭:“不能。”
禿頭老者道:“那件事也一定要他們去做?”
聶三太爺點頭:“一定要。”
這究竟是件什麼樣的事情,他在等的又是什麼樣的人?
沒有人回答。
聶三太爺已經喝完了第二十九杯酒,禿頭老者也已經在恭順的倒酒給聶三太爺。
屋裏酒香四溢,溫暖的太陽也已升高,暖煦的陽光就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射進來,照射在聶三太爺手中的酒杯上。
酒杯輕晃,杯中美酒便泛起了粼粼波光,好似深秋的湖麵的蕩漾。
秋意深濃。
濃濃的秋意染黃了道路兩邊的樹葉,也在地麵上覆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一個年輕的身影正走在大路上。
暖煦的陽光照射下來,在他的麵頰上籠罩一層金黃色的光。
他穿著一身牙色的長袍,長袍的領口還綴著一支沾滿秋霜的黃花。
一朵黃色的菊花。
菊花早已枯殘,僅剩的幾片花瓣,在晨風中不住的搖晃,勉力的維持著“花”的形狀。
他的手中正抱著一個紅色的食盒,紅色的食盒上綴著金色的雕花。
雕花雖是金色的,材質卻不是金,而是銅。
黃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