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蕭青卿坐在醫院走廊裏的椅子上,看來往人群交錯的身影,是一部緩慢的影片,沒有賞析的興致,便覺得蕭條。
他喚我的名字,有初生嬰兒般的味道,“蘇錦。”
我轉頭看見他,也是十八歲,少年的模樣。他站得筆直,後背緊緊地貼在牆上,身材顯得愈發的頎長,柔柔的劉海蕩在額前,是溫和的風。他側著臉對我微笑,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高挺的鼻梁,單薄的嘴唇。又是少女心悸的漣漪,一圈一圈。
蕭青卿低聲問我:“你認識他?”
我點頭,雙眼依然看著他,不敢眨眼。
少年慢步靠過來,定在我眼前。我仰起頭看他,漸漸覺得模糊,像是站在雲上看月,是一場夢。
少年突然緊緊地摟住我,嘴裏念道:“蘇錦,蘇錦,蘇錦……”
我聞到清淡的皂香味,一山的茉莉。“小哥哥。”
我的小哥哥,蘇洛,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與我第一次見到蘇秦時一樣,十八歲的少年,好看的模樣。在此之前我會經常想念我的小哥哥,我也總是奇怪,我對他的思念為何會遠遠超過了父親、蘇秦、母親。今天我終於得到了答案。
“蘇錦,你們怎麼會來這裏?”
蕭青卿見我不知該如何作答,連忙開口道:“我們來看朋友,一個挺單純的女孩,結果……”語氣裏是滿滿的憐憫。
蘇洛蹙了蹙眉,然後輕微地點頭。
“蘇洛表哥呢?”
蘇洛沒有馬上回話,他看向走廊盡頭的手術室,手術室門上是三個紅色的文字,眼神裏淌著脈脈的疼惜。“我在等人。”
我突然想起一些話來:在這個世界裏,有些人忙著生,有些人忙著死。然而蘇洛卻忙著等人,被他等的人也不知是忙著追生還是忙著求死的。至於我,我從始至終地忙著打坐,打坐地生活。一歲歿一歲,一季覆一季,一日匿一日,一歎一花零,一風一葉落,一雲一舒卷,一樹一年輪,繁一空,錦一曠,澀一永,枯一遠,頸上一抹淚,項上一顆笑,一天,一老,一地,一荒,一瞬間。
女子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齊劉海濕濕地黏在額頭上,雙眼緊閉,沒有絲毫生氣,像一朵開敗了的茉莉。蘇洛輕柔地用濕毛巾幫她擦拭臉上的汗水,還有淚水,他眉頭緊蹙,手微微顫抖,嘴裏溢出聲音:“筱堇,筱堇,筱堇……”
女子沒有睜眼,也沒有說話,隻是用力地咬著本是已泛白的唇瓣,直至唇瓣上多出了一些色彩,像是描在上麵的紅色畫筆線條,絢麗,死亡。
蘇洛連忙低下身,親吻女子的嘴唇。
我和蕭青卿靜靜地退出房間,在關上門的一刹那,我看見蘇洛緊攥著毛巾的手指,關節處顯得蒼白無力。
“蘇錦,怎麼會這麼恐怖啊!廣告裏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覺得那個孩子不是蘇洛的。”
“不是他的?那會是誰的啊?不對,蘇錦,我們現在要討論的不是這個問題。我想那個手術一定很疼,你單薄的身子哪經得起這般折騰啊!而且蘇洛也在這,我們可不能被他知道來這兒的目的,雖然他是你哥哥,但是……”
“那我們回去吧。”
“啊?回去,你瘋了!你不想動那個手術了?你想留下肚子裏的孩子?”
“不想。”其實我說的“不想”指的是“不想動手術了”,我想留下那個孩子,因為如果西林得知自己的孩子消失在這個世上,我想他一定會比蘇洛還要傷心難過。
“不想留下,這就對了。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