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奶和龍哥的陪伴下,我還是頑強地長大了,亭亭玉立。隻是從小身體一直不太好,脾胃虛弱,容易感冒,一年四季手腳冰涼;性格也少了同齡人的那種活力和朝氣,喜歡窩在家裏看書,長大後更是變得陰鬱和敏感,很容易被暗示;尤其膽小,怕黑、怕鬼,即便是白天也不敢一個人待在房間裏或去陌生的地方。奶奶沒有少為我的平安操心,擔心我被鬼魂勾命,什麼鬼符、長命鎖之類的,都不敢離身。動不動就丟魂,家裏為此請道士、巫婆都花了不少錢,一生病的時候,就要醫神共治,打針吃藥不管用,非要驅魂叫魂才能痊愈。用奶奶的話說,就是個磨人精。
我很討厭這種環境,發誓要逃離升子山這個陰氣沉沉的地方。在那些道士巫婆的咒語中病怏怏長大了,讀書了,我懂得用知識來溫暖自己。大學畢業後,也如願以償去了千裏之外的城裏工作,算是逃離了宿命的安排。我偶爾也會想起升子山龍哥,可是我不敢接受他,怕自身的厄運會殃及心愛的人。我其實不相信這些宿命的說法,可是從小滲入骨子裏的言傳身教,讓我對怪力亂神之說,始終保持足夠的敬畏心,不敢亂說,也不敢猜忌。好在城市裏的生活節奏很快,城市裏的夜晚是彩色的,城市的人群是熙熙攘攘的,沒有陰陽界限,人氣夠旺,陽氣足夠,讓我暫時忘記人煙稀少的升子山,黑夜總是那麼漫長,鬼怪的故事和黑夜同時出沒,陰陽混沌。
我天生怕黑,就是怕升子山那些讓人心慌慌的冬夜魅影。沒有想到的是,白天辦公室裏沒有做完的夢魘,像連續劇一樣晚上繼續。
夜,好黑好重;海,好廣好深。我獨自駕駛一艘小船,在浩渺的黑夜裏航行,我急切地想要追上前麵那隻隱隱約約的大船,那船上,黑白無常正拘禁著奶奶不放,我甚至能夠聽到奶奶在喊救命的聲音。我急切想要上前去搶回奶奶,無奈小船怎麼都搖不動,眼看著載著奶奶的大船在天際慢慢消逝了,我的小船卻被洶湧地海潮劇烈地顛簸著,眼看就要翻了。
“醒醒,做噩夢了。”我被搖醒了,可是我分明感覺到床在搖晃,那是暈船的感覺。我費力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又沉沉睡去,重新進入那個夢境,我得趕緊去追奶奶,遲了,就追不上了。
載著奶奶的大船隻看到了一點影子了,我如同瘋了一樣,拚命劃船,這回,小船如同離弦之箭一樣,在黑暗中斬風避浪,一下子就追上了大船。
“奶奶,奶奶。”眼見奶奶就在大船上,我拚命向奶奶揮手呐喊,可是奶奶居然沒有理睬,也許是沒有看到,奶奶的臉上露出的是詭異的笑容,那是我熟悉又陌生的表情。
“別追了,你們都很忙,很忙,我老了,就不拖累你們了。”遠遠地,海風送來奶奶的聲音:“反正你們都不需要我了,我走了。”
我急了,連忙伸出手去,想拉住奶奶,想告訴奶奶,我們都需要你,您不能走,您都吃了一輩子的苦,一天的福都沒有享受過呢。可是,這些話,居然被風浪給吞了回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奶奶的神情變得越來越木訥了,我這才發現,拚命想對奶奶說句溫暖的話,居然是這麼困難。
“走吧,走吧。”黑白無常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奶活著的時候,你沒有好好盡孝盡心,現在就不要廢話了。”大船慢慢消失了,而我的小船還在冰冷的海水裏,隨著波浪蕩漾著,我再也無力劃船,船在水裏轉圈圈,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奶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醒來的時候,我全身大汗淋漓,沒有一處幹燥的地方;而在夢裏,我的小船進水了,卻一直盤旋著沒有沉下去,隻是在海上搖搖晃晃漂泊著。一時間,我分不清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裏,但我預感到的大事不妙,奶奶一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