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隻是未到傷心處(1 / 2)

她語聲輕輕的,響在這天色逐漸暗淡下去的黃昏,仿佛溶於這盛夏的暮色中:“劉修祈,這麼多年了,我跟著你,為你賣命,為你受傷流血,刀下白骨累累,亡魂哀怨重重,就算噩夢連連我也從無怨言。因為從你救了我那時起,我就將自己交給你,你的恩情,我時刻銘記在心。在我看來,為你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她頓了頓,唇邊隱含的笑意像她十一歲那樣幹淨無瑕,卻隻是一瞬,那笑繞進眸子裏,綿密如萬千蛛絲,涼涼的,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可你竟讓我做這樣的事,讓我以清白之身,嫁給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隻因你想把他從高高在上的皇帝寶座上拉下來,取而代之。你不覺得這個任務太過繁重麼?我勝任不了。”

“夜鶯,在西域的那些日子我從沒有忘記,既然你已經陪著我回到這裏,那我們就必須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不是嗎?我知道這件事很難,可是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呢?隻有你啊!”劉修祈突然有些激動,他的呼吸不穩,就連聲音也帶著微微的顫音。

夜鶯看著他,用一種帶著深深愛戀又悲傷絕望的眼神望著他,說:“這世上最悲哀的不是你我相見恨晚,不是你我天涯分離,而是我一直在你身邊,你卻沒有好好看我一眼。”

她緩緩閉上眼,握住他的手對準自己胸口:“要我這樣,不如殺了我。”

“夜鶯。”劉修祈看著她,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你相信命運麼?”

不待她回答,他自言自語道:“我不相信。”

她雙眼驀然睜開,正對上他眸中難辨神色,她不能置信,眼淚從他的眼角落下。他竟然哭了?這麼多年,無論發生什麼,她從來沒見過他掉淚。

不能不震驚。

“你知道麼?我出生的時候我父親已經三十多歲了。這時候的他已經當了楚國十二年的太子,依然還是太子。這太子一做就是三十年。就算這樣,我父親仍舊安安分分做他的太子,從未有什麼非分之想。但不知誰造的謠,說他太子當得太久了,想早點當皇帝,起了謀反之心。”說到這,劉修祈冷笑起來,那笑容真如二月寒冰。

“然後,我們一家被貶到西北蠻荒之地——馬前關。”長陽王說的輕描淡寫,但是夜鶯能夠感覺到他恨意入骨,他恨陷害他的人,他當然有理由恨。

“不止如此,厄運還沒結束。”冷笑凝結在劉修祈唇角,一種動人心魄的寒意在他的眼底眉梢蔓延開來,夜鶯從未見過他如此陰狠的表情,怔了怔。

他閉上眼睛,仿佛回到那場噩夢——這是多年來一直出現在他記憶中的場景,那日殘陽如血,天空中被鉛灰色雲朵壓得低低的,雲朵的邊緣是詭異的紅色,空氣幹燥,帶著一抹蒼涼和無助。

廢太子劉啟真離開京城已有幾日,遣散了傭人,劉家大大小小還有幾十口人,個個都被拷上了手鏈腳鏈,稀稀落落的無精打采的走著。

昔日華服如今灰塵撲撲,襯的臉上的表情更是灰敗。皇室中人亡命天涯,真如喪家之犬。

滿臉大胡子眼神凶狠的押運官差說得輕巧:“我看太子爺您就知足吧,沒有殺頭就不錯啦!”

十二歲的他何等心高氣傲,哪裏受得了這般嘲弄,不待父親有所反應,便怒聲道:“你是什麼東西,輪到你在這嚼舌根?!你連給爹提鞋子都不配!”

“哈哈,怎麼輪不到我?告訴你,現在我就是爺,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以為自己還是京城的公子哥?我呸吧!”那官差竟然一口吐沫吐在劉修祈身上,他頓時火冒三丈,要拚個你死我活,但是無奈手腳受束縛,一身武功也沒法施展。

“祁兒,算了。”身邊響起溫婉的女聲。

——那是記憶中母親的樣子,始終溫暖如初。

母親曾是楚國第一美人,足當得起“傾城又傾國”的讚譽,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把這麼美這麼柔弱的女子牽扯進來。

他看了看母親,狠狠咬了咬唇,雙拳緊握,終於不說話。

夜晚,他和母親共用一座小營帳,席地鋪了被便睡著了。

迷蒙間,隻覺有人輕拍著他,身上的被衾也被人往上提著,忙睜開眼時,母親閉著眼,睫上有淚,依舊睡著,一雙手卻下意識地撫著他的背,為他蓋被。

他抱住母親,聞著她溫暖中的氣息,即使遭遇這樣的磨難,也可以張開羽翼將他牢牢護著。隻覺得眼眶漸漸濕潤。

“我們一定會重見天日的。”他說,聲音很小但是很堅定。

“祈兒,有些東西是命中注定的,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要強求。”母親語重心長道。

“命?”他哼了一聲,頗為不屑:“什麼是命?從天堂到地獄就是命麼?我偏不信!”

母親歎息一聲,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