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現在救他上岸,無疑是猛虎歸山,他口口聲聲說過要十倍百倍報複齊國的!
於理,她不能救!
腦海裏不由想起過往的種種!
他對她做過的那些事,足以使他死一百次!
眼看著即將沉下去的他,她想:
他,會死嗎?
她,不正希望他死嗎?
這時,夏侯琰的嘴微微張開:“別……”聲音低沉沙啞,微小幾不可聞。
他到底想說什麼?!
娉婷猶豫了一下,還是掉轉了身體,決定拋下他!
可是就在她轉身的刹那,她再次聽見夏侯琰聲音沙啞,破碎的不成句子:“害怕,別……怕……別害……怕……”
她猛然掉轉過腦袋,看到月光下那醜陋的容顏,閉著的眼睛,歪曲的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她的心一緊,突然做出一個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決定!
*******
遠處,有一山的火光。
那是熊熊燃燒的火焰,意味著齊王的精心傑作付之一炬。
隔著一汪湖泊,已幻化為遙遠的光景。
夏侯琰微微眯著眼,身體沉重而冰冷,被拖拽著,搖搖欲墜的跌跌撞撞踩在被青草鋪墊得有些綿軟的土地上,他恍惚著雙眼想更清晰的捕捉眼前的一切,可是所有景象都在晃動,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他艱難地自鼻孔噴出一口沉沉的鼻息,然後猛烈地咳嗽起來,胸腔裏溢滿的水,終於在撐破肺部之前得到了宣泄,鼻尖仍然可以聞到那濃烈的血腥味,還夾雜著青草特有的氣息
青草?
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頭頂的蒼穹是真實的而非幻境。
夜色黯淡,星辰寥寥。
一彎新月本已微弱的光華透過層層迷霧,灑下一片朦朧的微暈,令這漆黑裏模糊的世界變得越發不真切起來,一如他眼中的光景。
身邊的草叢也是真實的,清新,芬芳,柔軟——原來已經著陸了!
他,沒有死?!
他猛地睜大眼睛,
忽然發現身旁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婀娜嬌小,一如記憶中的她!
“娉婷?”
夏侯琰試圖坐起來,才動一下胳膊,卻發現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根本無法動彈!
但是下一刻,她卻將他扶起來,一雙柔若無骨的手頂住他的脊梁,一股澎湃的內力源源不絕的湧來!
所有枯竭的力氣如同幹涸龜裂的大地得到萬千雨水的滋潤,一下子恢複了生機!
他不能想象,如此強大的力量竟發自於身後那小小的身軀!
而最重要的是,她在救他!
他欣慰的閉上眼,享受著如夢如幻的一刻!
——可是這一刻對她而言,卻是坐如針氈內心冰火交融!
夏侯琰是她不共戴天的敵人!
此時此刻,她卻不能親手送他下地獄,相反,還在將內力傳輸給虛弱不堪的他!
誰知道他恢複之後會展開怎樣瘋狂的報複?!
想到這裏,她幾乎要放棄了。
夏侯琰感到身後氣息明顯的不穩,經脈逆轉,顯然娉婷在分心,他身子不穩,猛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娉婷大驚,連忙收手,低聲道:“對不起。”
夏侯琰苦笑,竟然有一天,她對他說這句話?!
此時天空的雲層散去,銀亮的月光傾灑下來,如同一層皎白的薄紗。
夏侯琰手撐著地麵,傷痕累累,氣息微喘,那張曾經俊美的臉變得如此醜陋扭曲,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皮膚,正一臉怪怪的甚至有些可怖的表情看著娉婷。
“為什麼要救我?”
她沉默。
夏侯琰抬起她的下巴,企圖捕捉到她眼中最真實的情緒。
她閉上眼睛。
“娉婷,”望著她蒼白的麵色,他的背脊微微一滯,強行抑製住自己顫抖的欲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放開手,喃喃道:“我知道我們一直是敵人,今天你不殺我,我卻也不會因此放棄報仇。這天下,我是一定要爭的,不管付出多少代價。”
“所以,我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娉婷感到胸口有兩股力量在激烈的交戰著,一個是“殺了他”,一個是“不殺他”,兩股念頭幾乎同樣強烈,想要掙破她的身體,將她扯碎。
娉婷騰起一層薄霧般的朦朧,帶著迷茫和不願麵對的軟弱,還有若有若無的恨意,極其矛盾——似乎下一秒,她就會改變主意,痛下殺手!
夜風習習,吹在渾身濕透的兩人身上,澀澀的冷。
內心卻焦灼而火熱。
天地間,突然顯得如此近空曠和安靜,好像剛才的種種冒險,生死一戰都是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