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平凡一生中所能經曆的最為不平凡的一幕了。他耳邊還回蕩著知府的一聲輕哼,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然而最後的最後,知府卻放了他。
走出縣衙的大門,他如入夢鄭
他的同僚同樣如此,認為此事過去,要麼就是那位江湖少年背了鍋,要麼就成了一樁‘懸案’。負責審理此事的知府該如何上報呢?大概要歸為江湖人路見不平,那江湖大地大,一個尋常不過的江湖人離開了這個地方,轉身入了江湖,茫茫波濤,如何找尋?
大概就會當成懸案吧。
那同僚這樣的著。
同僚這兩日心力交瘁,眼見著消瘦,臉頰邊的肉都要沒有了,著話來,嘴巴一張一合,臉骨格外的醒目。他與楊先生道,夜間無事,可偷飲兩杯酒。且算是學學人家的風雅,偷點浮生。
楊先生當時回他一個疲憊的笑,出乎意料的應下了。
於是夜間飲酒。
約的在同僚的舊宅裏,同僚還未娶妻,與年邁的祖父同住,除此之外就生一個平日來服侍祖父的廝。楊先生與這位同僚共事兩年有餘,也隻來了兩回。上一回還是祖父大壽,楊先生替縣令攜了賀禮恭祝,隻略坐了坐就走了。也沒正經打量過左右。
屋舍大概是要仰仗人氣的,一件屋舍,再破舊也好,隻要有人住著,即便是搖搖欲墜也能好好的維持一個家。若是屋裏沒有人氣,那麼不到幾年的光景,那屋子也就殘破不堪了。
同僚的屋子介於中間。同僚,是屋子裏總歸沒個女人。並問楊先生何時娶妻。
楊先生一時也沒言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裏也沒有著落。苦笑搖頭。然後又反問同僚有個什麼主意。
同僚幹了一碗酒,米酒沒什麼度量,白日裏在井水裏浸過,夜間飲的是個暢意。同僚飲的爽快,又倒了一碗。
他那有什麼主意,不過是求媒人做主,合上眼緣,就恩地謝了。
同僚,大家不都這麼過得麼。他,我一個大老粗,真的娶個肚子裏有詩書的,不得把人姑娘悶死?
著便大笑起來。指著屋子裏,我祖父耳背,睡著了雷打都不醒,有的時候我值更回家,就想我若是鬧出點動靜來,有人能怪我一句,給我生火下個湯麵。
這算是那個同僚頭一回對楊先生這話,頗有點推心置腹的意思。楊先生當時不動容也是假的。
那時清風朗月,涼意浸心,米酒的微微熏醉順著喉頭下了心頭,周身是一種手腳溫熱的快意。那同僚,明該是個好。
楊先生當時笑一聲,醉意很快轉成了睡意。
於是告辭歸家。等到走了半路到了河邊,才發覺手上還捏著那盛酒的碗。那覺得好笑,於是又笑了一聲,對著那水麵上的月亮。他記得當時還玩心大起,把酒碗朝著那月亮擲了出去,那月色破碎一片,酒碗大了好幾個水漂之後跟著沉入了水底。破碎的月色又融合了完整。
他又站了好一會才繼續往家走。
推開院門的時候,那一點上頭的酒意早被他拋了一路。
他閉上了門,隔著籬笆又望了一眼上的月亮。有一朵薄雲吹來,擋住了月亮,不是烏雲。明日該是個好。
他一生都沒有忘記當時的月亮。
楊先生日後見過無數個夜晚,無數個月夜,無數個月亮。可是隻有那一晚的月亮讓他難忘。
月亮還是原來的那個月亮,照亮了無數的古往今來,照亮了無數古人今人,可是看月亮的饒心境不同,月亮也被賦予不一樣的意義。
那個劫後餘生的夜晚,他有著些許的醉意,他的頭被涼風吹的微微發疼,他瘦了很多;但是他不再絕望,他認定明日會是個好,後日也會是個好,日後一定會一日勝過一日,他劫後餘生,他看什麼都是新的好的。他再行夜路,他也相信,隻要他再多走兩步,那頭頂的月亮依舊會為他帶來一寸光明。
他入睡之前最後的一個念頭是:蒼有眼,好人還是有好報的。這個故事的走向終究還是叫人拍案又痛快。
他忘了,自己隻是個人物,終究不是那個做卷人,作為故事裏的人,他隻能任人擺布,作者高興,這邊是個結局;作者若是更高興,這隻是個過場,這是個起承轉合,暫時的平靜和祥和,翻過一頁,背後就要開始血雨腥風。
這不是他的精彩段落,卻是他的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