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骨心墜(二)(2 / 2)

我掀開蓋子,見那一個個白胖的糕餅煞是可愛,料到這一定是陶爺爺替我做的,幾乎雀躍起來。

那女子跟著阿姐進了屋子,周天雷霆四起,平素裏精魅雲集的黃昏街道靜得可怕,沒有人,更沒有妖鬼。我琢磨著再不會有人光顧,就索性關了鋪子,往內室去聽聽那女子同阿姐的言語。

“想要買什麼首飾呢?”阿姐燃了燈。燈光像是無形的筆,一筆一畫,細細勾出她的眉目,她的眼裏藏著冰,眉梢掛著冷,當真是十足冷漠的女子。

可另一方卻長久沉默。

“可是……可是我沒有錢,我隻有這幅畫而已……”

“我不要錢。”阿姐笑了,那種笑隻有在她做生意時才會浮現,就像秋日黃昏蟬蛻的空殼,混合了朽木荒草的寒寂,血肉全無的虛空卻讓人無所適從,“我隻要你的名字。”

她說話時,手中正握著串銀鈴,鈴上金屬的光澤空洞而冷冽,然而鈴鐺聲響全無,連裏心都是空的,那是難以填補的欲壑,是隨時可能吞噬一切的空茫。

我知道阿姐想要做什麼,我自然也知道嬰短軒出售玉粒金蓴上附著著什麼。

可那女子卻說:“我……沒有名字……”

她竟連名字都沒有!

“那也無妨,等你想起來了就告訴我。”阿姐她說得是“想起”,可那女人分明說自己沒有名字啊,又如何會想起?

我來不及問,隻看阿姐笑奪了女子手中的畫軸,“唰”得便展開了這一襲素紙錦衣:“這畫可並不見得有多好啊。”

我不懂畫,卻也看得出畫中人的生硬姿態,縱有傾心勾描的妍麗端淑,卻隻像錦繡堆裏的腐骨,蒼白冷枯。

畫中人就是那女子,隻是畫卷上除了人像,還有橫斜的山巒,不歸的明月,良辰美景,夕陽剝落的溶金透出玄青的底色。

“山水可比人物通靈多了。”阿姐似有惋惜, “隻可惜時人隻愛傳神寫意,卻對山水花鳥嗤之以鼻。”

那女子低眉順目,不做辯駁。

阿姐見她不語,又笑道:“那麼要什麼首飾才好呢?”

“化人……”那女子抬起了頭,檀口翕張,隻兩個字,如燭端戰栗的火焰,光粲卻蕪絕。

我微微一顫,仿佛那兩字已被光火焚毀,熱辣的燭淚落定成痛,沿著手背蜿蜒上行,直抵心髒,在那兒聚成一顆朱砂痣,妖嬈葳蕤,不褪不熔。

到底是“非人”的生物,莫非是自墳塋的傾頹間摸出的畫卷,隻為圓一個殘損的願?

“如此就容易了。”阿姐卻輕鬆,側過身,自珊瑚匣中取了塊墜子。

那墜子也不知是什麼材質,泛著微微的蠟黃,象牙般樸拙潤澤,上麵鏤雕了似人似獸的紋飾,加飾陰線紋,雕在獸頭的眼牙部,用一根紅線栓了,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那女子謝過,佩於頸上,又接過畫,仔仔細細卷了抱入懷中。

豪雨來去匆莽,那無名女子來去地亦倉促。方還對著阿姐稱謝不迭,卻隻一轉身,如飛鳥投林,隕入了夜。

“畫中的是那畫師傾心的女子吧?所以那精魅才想化作畫中的模樣。”我拉扯著阿姐的衣袖,以為自己洞徹了某些旖旎綺麗的真相,“又或是亡故的女子為了完成戀人的心願?”

“畫裏是誰重要嗎?”阿姐卻反問,“對於畫也好,詩也好,字也好,重要的是人在其中傾注了多少心意。那畫師本就不擅肖像,可那些豪門士族的丹青大師卻尤愛道釋仕女。山水花鳥絕非此時風尚,他隻得隨波逐流,卻對此毫無天賦,還辜負了一腔才華,實在可惜。”

我訥訥地望著她,她就好似淒豔的流霞後不言不語的黑天,開口時卻是冷入骸骨的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