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走到什麼地方?沒有糧食,沒有水,幹枯的天空綻開嘔啞的雷,萬馬回旋的黑雲崩裂支離,還是沒有一滴雨。龜裂的土地上,與沉痛的苦難相對的,總是卑微的蒼生。
流民們用人骨焚起了火,那吞噬了生之悅,燃放著死之悲的火焰在我眼中戰栗,像是無數亡靈割舍與塵世的牽絆時,不盡的踟躕與不舍。他們將奄奄一息的野犬烤製成餐飯,沒有人知道單憑這一餐給予的能量,還能把人們帶出多遠。
“瑤兒,多少吃點吧。”爹爹將彌足珍貴的肉片遞給我,卻被我推開。
我臉上粘著的腐肉和黑血已經被娘擦拭幹淨,幹淨得就像是我此時的心情。
我想到冉帝兵敗被俘的那一天,整座鄴城又一次陷入了永夜般無涯的絕望。混戰、逃亡、罹難。從此眼前浮現的就隻有如此的循環。
若人生當如是,我願化布怛那,聽禪語梵音,觀妄象空花,洗這一身汙穢酸朽,執法華而誦經,飲甘露而去嗔。
然,我問天,天不語。我求佛,佛不言。
諸天,眾神,人傑,鬼雄。無一應答。
這惡世既不可救,又有誰能普度眾生?
這眾生既難度化,又何必要開辟鴻蒙?
終於,爹忍不住問:“瑤兒,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娘卻一把攬過我:“問這麼多做什麼?瑤兒回來了就好。”
說罷又是垂淚對葛衣。
回來了,又怎樣?周圍看我眼神的變了。
他們是看到我撕扯屍體時的癲狂了吧?
羞恥在瞬間淹沒了我的身體,可是我餓呀,那時我餓得快瘋了……他們不明白嗎?
不,那眼神裏一定有其他的意義。就好像,我不該回來,就好像,我已經變成了……
我蜷縮在娘懷裏,用盡全力,將自己抱住,沉湎在無盡的,讓人心安的黑暗裏。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的時間流逝得太慢,耳畔的聲音又來得太湍急。
“她怎麼會回來呢?”爹爹以為我已睡了,疑惑而悲戚。
娘卻哄著病重的弟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回來便好……”
“哎……誰知道她……她現在是……”
是什麼東西。我兀自在心裏順下去。
我讓他們蒙羞了吧,我是不該回來的人。沒有人顧及我是怎樣逃出的,他們關心的不是我的生,而是死。
“別人看咱家的眼神都不對了……”
“那又怎樣,瑤兒畢竟是我們的孩子!”母親言語間帶了狠意。
“可是……玖兒他的病……哎……”他又是長長的歎息。
玖兒,我心愛的小弟,他受了驚嚇,又染了風寒,如今還是昏迷不醒。
娘終於不再接話,長長短短的歎息在我耳畔滯離。
佛啊,神啊,任何一位九天的靈祇、哪怕是食人的妖鬼都好,請聽聽我的禱告吧,我願化布怛那餓鬼,不入輪回,隻是在此前,請救救我弟弟。
求你們,求求你們……
這不過,前程碎事,大夢歸去。
當我真正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滿麵淚流。
我是秋子夜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夢境?
難道這是文瑤的記憶嗎?痛徹骨髓,我能感到心尖被一隻細若無骨的小手牢牢握住,隻一緊,全身觳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