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妖怪嗎?
“你……是誰?”我感到無所適從,卻又無法逃離這亦夢亦實的場景。
“阿衷……看不見武羅了……你看得見吧?有了你的眼睛就看得見了……”空洞的眼睛裏仿佛有生了根的哀戚,有了淚水的滋養,此刻便蔓延成災。
“武羅又是誰?”
“武羅……武羅……”少年蹙起了眉,仿佛努力在記憶深處搜尋著吉光片羽的痕跡,“武羅就是……”
“啪——”好像夜曇開綻的輕響,墜地留聲,泥土中憑空長出一簇清潤的光華。
消失了。
那少年的身形如若夜露被驟來的凜風吹亂,碎影齏粉般散盡,幽月褪去了妖異的容妝,把庭院照得通明。
我明明隻是推開了窗,此刻卻已站在了屋外的草地上,近秋的夜晚已有些寒涼,赤著的腳底傳來陣陣冷意。
我略微動了動,腳尖就觸到某種冰冷的物件。
彎腰摸向折射著月光的牙白色物什,半截外露,半截入土,觸感溫潤堅冷,上麵好像還刻著字。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工工整整的小篆,一筆一畫涼在指尖,寒入骨髓。
困意驀地漫了上來,容不得遲疑,乾坤盡黑。
醒來時,幻象褪淡。任憑怎麼想,卻都想不起昨夜的種種。
手中傳過絲絲涼意,低頭看去,竟是支白玉簪子,渾然覺得眼熟,仔細瞧了瞧,透雕雲形紋,掐絲金蝴蝶,鑲寶嵌珠,赫然正是昨日那兩個盜寶人帶來的!
玉器上端端正正刻著一行小字:“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呀!”我失聲驚呼,眼前的迷離幻景似又漸次生滅,手一振,玉搔頭已脫手落地,隻一顫,就震成了兩段。
這可怎麼好呀!我又驚又怕,失了分寸,撿起地上的斷玉就扔出窗外,繼而狠狠地關上窗。
“子夜,出什麼事了?”阿姐聽見了關窗聲,匆匆趕來,站在門外問。
“方才攆走了隻雀子,在窗簷上嘰嘰喳喳聽著怪煩的。”
我慌忙搪塞,阿姐也沒有起疑。
“快起來吧,前日裏托人織的錦今兒應該好了,你快些替我取了來吧。”阿姐隔門道。
“知道啦,阿姐。回來的時候要吃芙蓉豆沙餅。”
“小饞蟲,快些起身吧!”阿姐笑罵道。
梳洗罷,草草用了早飯,我便去往繡坊取織錦。臨走前,阿姐特地抓了把魚幹,說是給我路上吃。
可才走出嬰短閣不足百十米,霏微的曙色裏,汙濁的日輪猶如蒙塵的白瓷,不複潤澤的釉彩,慘白的瓷胎哀玉落垢,乾坤如若沉在白瓷碗中的白水,白茫茫的有如白日做夢。
分明是暮夏,卻聽不得一絲鳴蜩詠蟬。篷艇裏自樂的欸乃為調的棹歌漁曲、畫舫中教習著咿呀成韻的輕彈淺唱;又或狂狷高士焚香樓頭玄談清論,端嫻仕女簪花廊下撥弦弄管,這一切笑語歡言、晨鍾曉罄竟萬籟俱寂。
自那白水素天中育出了碧綠的藤蔓,恍若白瓷上舒卷的繪彩,隨即蒼翠的濃蔭鋪展開,如盛夏深山,遮天蔽日的林翳爭先恐後地變換著姿態,猶如共赴一場盛大的狂歡。幽暗的空冥間,異樣的青翠恣意舒展,垂落在手腕、腳踝、脖頸,在耳畔留下清幽的呢喃,如林樵歸夜,漁舟唱晚。
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力。我動不了,薜荔女蘿卻糾纏不休,繁茂的曲枝遮住了眼,瘋狂的綠意欲占據全部視線——它們,是想要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