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山中氣候多變,鴉雲吞月,這時又下起了雨,我聽著敲打在屋頂的雨聲,輾轉難眠。
也不知到了什麼時辰,竹屋另一側的燈亮起了,我聽到了一些細碎的人語同那微弱的光線一起,從身側竹牆的縫隙中傳來。那些聲音微弱卻嘈雜,聽起來像是許多人發出的。
這深山之中,難道還有其他人不成?
我覷了一眼另一邊的小玉,見她仍睡得熟,便悄悄爬起來,透過向竹牆的罅隙,向另一側望去。
眼前的狀況令我心頭湧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慌。我看見一群少女圍聚在一起,弓腰,舉臂,跪拜,蹈揚,唱起了一支音調古怪,聽起來就十分古老的歌謠:
“綿綿瓜瓞,民之初生。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蓁蓁騰蛇,厥大何如。威儀抑抑,宜君宜王。”
那些少女皆作越人打扮,共計九人,且最大的也不過十二三歲。
她們圍著火堆起舞跪拜,不知是不是光線的緣故,她們的身姿形貌恍惚呈現出怪誕而猙獰的樣貌——瘦脫了形或者是麵色青紫,被掏出肚腸或是折斷頸項。但我旋又發現,這些女子全部都沒有影子。
她們是鬼嗎?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她們從火堆上架起的鍋子裏取出一個個糍團分食——這簡直就像是在向餓鬼布施!而那些糍團不正是我們先前的餐食?想及此,我心底泛起一陣惡心。
突然間,我感到臉上一陣發寒,好似有兩道目光緊緊盯住我一般。我看到房角的暗影中,李辰的身影仿佛和那沌暗融為一體,唯有她冷冰冰的眼神向這邊看來。
我再不敢窺探下去,小心翼翼地臥倒,一夜難以入眠。總感覺李辰的目光好像穿過了竹牆,伴隨著我的一舉一動,令我呼吸不暢。
天亮前,雨終於停了,潮氣從竹屋的四麵滲進來,空氣沉悶又壓抑。
我早早起了床,想要告訴小玉昨夜的見聞,但無奈李辰總在一旁,找不到時機。看來,隻有自己先離開,再到白龍鄉中找人一道來救小玉了。
小玉端來了糍團,可回想起昨夜的境況,我一口都吃不下,但又害怕被李辰看出來,隻得囫圇吞棗般地粗粗咽了兩口,絲毫沒有在意今早的糍團和昨晚的味道相比,多了一絲被蜜糖掩飾住的酸意。
飯畢,我便向她們辭行,小玉再三叮囑我回去後記得帶她父母前來尋她,說著說著,眼圈又泛了紅。
我安慰了她兩句,她這才安心。李辰則站在一邊,一句話也不說。我趕著上路,也不理會她的冷漠,隻和小玉道了別,就向白龍溪的方向走。就在白龍溪將近的時候,前方扶疏的草木間閃過一個人影,攔住我的去路。
“你不能走。”
“為什麼?”我定睛一看,果然又是李辰,心底十分不悅。
“小玉不希望你走。小玉她……畢竟還是喜歡人類的。所以,你現在還不能離開。”
“你騙人!小玉根本沒這樣說過。還有,你到底有什麼陰謀?昨天夜裏的那些人,和你是什麼關係?”
李辰毫不驚訝,反而冷笑著反問:“你都看到了?”
“你這妖怪!那些餓鬼是不是你豢養的?要不就是被你殺掉的!你是不是也要害小玉,也要把她變成鬼?”
“即便是做鬼,也好過做人。”她卻漠然地望著我,“更何況,在這被人畏懼厭棄的深山裏,做人做鬼又有什麼分別?”
我正欲同她爭論,不料身側的林間傳來“啪”的一聲響,我和李辰一齊回頭,隻見小玉呆裏在那裏,兩手空空,腳下的石頭旁則躺著隻竹筒。
李辰臉色一變,轉瞬又化作木然:“小玉,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我想把昨天捉的蟋蟀送兩隻給子夜……”小玉盯住她,“辰姐姐,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好似被小玉盯得極不舒服,將臉扭向一邊,沒有半句辯解。趁此時機,我衝上前去,拉住小玉:“跑!”
我拉著小玉就跑,而李辰,則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好像對我們的逃跑絲毫不以為意。
我們在山間狂奔著。我心想著沿著白龍溪的走勢,一定能到達山腳下,便順著溪水一路尋去。可明明是循著水流向下遊走,接連轉過幾個水灣,卻又回到了白龍溪上遊的水潭,仿佛這溪水的流勢剛好畫了一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