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果這個局勢演變下去,支撐不住的一定是他們,因為此時南方有近八千萬人口,每年出產的米糧、鐵料、布匹有多少,忽必烈心裏還是有點猜測的。
在別人眼或許一場戰爭就能主導世界局勢,可是到了他這個地位,已經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所謂的強大,應該是全方位的。
如今的明廷,武力不遜色於蒙兀人,可是各種物資之充沛卻要遠遠勝於蒙兀人,他們可以失敗一次兩次,可是蒙兀人失敗一次,就是生死攸關。
這也是很多草原民族興起時百戰百勝,甚至打得中原王朝無還手之力,可是隻要一次大的戰爭失敗,他們就會很快衰落,除非如遼人那樣,占據幽燕等神州膏腴之地。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是絕不會放棄中原的,哪怕要填上無數塞外戰士的血肉,否則,他們恐怕會如匈奴、突厥、柔然一樣,消失在曆史的塵埃中,隻有中原人的典籍才會記得他們。
所以,對於這個請求,忽必烈答應了,因為相比辰漏觀或者明廷,他們手下的真君確實在數量上大大占優。
不過,他也不準備將希望完全放在修士身上,打鐵還需自身硬,他準備要將大營往前移,去往邳州,首先挫敗邳州的明軍,然後收拾蔡州,最後才是唐州、鄧州。
之所以選這裏,一是因為明軍攻擊邳州確實是極為冒險,他已經北移到幾乎脫離淮河戰線了,對蒙兀人的攻擊反應最遲鈍。
下定決心,他準備同時應付兩線,潼關一線他不用管,想管也管不了多少,但是挫敗邳州明軍,他是需要親自參加的,舉傾國之兵,他還沒有如此信任的將軍出現。
就在忽必烈思考的時候,遠在益都府,益州都督李檀正在請教他的嶽父,也是他的謀士王文統。
“嶽父大人,您認為蒙兀人和明廷,兩虎相爭,誰會贏?”王文統自從上次給忽必烈獻策後身體一直不好,甚至他都有點懷疑,是不是他透露太多,遭天厭棄。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豈是我能隔上千裏就清楚的,若果如此,我就是張良、韓信之類的人物了。”
“那嶽父大人,誰的贏麵大呢?”
“贏麵的話,我認為是明廷。”
“為什麼?蒙兀人的強大,眾所周知,據天下精銳之兵,膏腴之土,何愁不能戰勝一個南國呢?況且,隻有以北統南,哪有以南統北之事。”
“不盡然也,都督,你知道我這趟武陵府之行,最深的感慨是什麼嗎?”
“莫不是他們離經叛道,不以聖人之學取士,而以法、墨、雜學取士?還是他們竟敢讓修行者加入爭奪天下的過程中,不怕死的光光嗎?還是他們周濟貧民,扶養孤幼?”
“都不是,這些雖讓我敬佩,可卻與我毫不相關,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們言必行,行必果,以致百年來,他們說什麼,那些武陵府的黎民都信,就是家家出兵,他們也願意。”
“如果再給他們二三十年,讓他們在整個南方都建立起如此信譽,結果是什麼,你知道嗎?是關中老秦人於暴秦,是虎狼之邦的重現。”
“是官府的管束深入到每一個人,如武陵府中的居民一樣,他們視官府如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像孩子信任父母一樣信任官府。如果真的這樣一天來了,你覺得我們這樣的人還有活路嗎?”
“當然有,隻是一切就要沿著他們規劃好的路線走,讀書出色或者修行稟異,然後一步步有了更寬廣的平台,更雄厚的資源。”
“可是,這樣一個未來我是害怕的,都督,他們不但在顛覆我們的學術、思想,更在更易我們的生活方式,要將我們熟悉的一切改成我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方式,這才是我害怕的。”
“可是我更覺得,這一天快來到了,他們不但在戰場上節節勝利,而且在經濟、民生等領域也在不斷滲透。”
“我這病大概是好不了了,我也不想看見他們真的一統天下的那天,我隻希望我死後,都督能將我埋在一處不為人所知的山穀中,我不希望我死後真的看見他們席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