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候,倔爺爺揪著他的小孫子從鎮上回來,經過成祥家斷垣一樣的新房子——之所以說是斷垣,是因為房子還沒有徹底地建成,沒有門窗,沒有粉刷,沒有圍牆,隻有一堆殘磚,一圈籬笆,還有貼著籬笆長的齊腰深的蒿草。房子有些淒楚地孤立在村外的道旁,門洞窗洞如同張大的嘴巴,發出某種無聲的呼喚。倔爺爺一路走一路罵著:
“小免崽子,你爹媽在外賣命換的倆錢兒全讓你甜歡遊戲機了,沒用的東西,不好好念書,今天開始跟老包去工地上搬磚去!”
老包是村上的能人,吃得滑光滿麵的。最早的時候介紹村民去南方打工,後來又做包工頭。於是村上的男人女人便都撲楞楞地飛去遠的近的城裏,這村子便成了老弱病殘的世界。
這時候,成祥的奶奶一扭一扭地迎麵走了過來:“倔老頭兒,娃兒那小身子骨兒,到工地還不被累趴下啊,您就消消氣兒,他還小,還得上學呢。”
“上學?上到胡子白了也不行,就會糟蹋錢!跟他爹媽一樣,苦命!瞧你孫子,等於中秀才了哩!”
“娃兒平安就行。聽說了嗎?老安家的小孫子打架傷了人哩!這世道,怎麼得了!”
倔爺爺的小孫子不耐煩了:“爺爺你回不回,我快餓死了。”
“小討債鬼,餓死鬼托生的啊……”倔爺爺嘟嘟噥噥地跟他的孫子走遠了。
成祥蹲在籬笆內的磚堆旁拔草,聽到馬路上那一問一答,眼淚就落了下來,又聽得奶奶的腳步聲近了,趕忙擦掉眼淚。
“孫子,讓你拔點兒馬齒菜,怎麼這麼半天兒都不見回去?奶等著蒸菜饃饃哩。”
“好了奶奶。你把菜拿回去,我把這些草拔掉。”
“拔它做啥?房子沒人住,那荒草沾了雨就又長起來了。……早點回去吃飯啊。”
成祥看看天,陰沉得厲害。又要下雨了,公路上空無一人。這條公路,是十年前村村通時修築的。所謂村村通,大約就是村和村之間要有公路相通的意思吧,所以這條路修到了村口,從村西穿過就奔了另一個村去了,村中的路坑坑窪窪人車都難行,有外村人來到這個村子都不由地感慨:“這個村兒的娃們怎麼找媳婦啊!”村裏路難行,村民便想法往外走。那些辛苦打工掙了幾個錢的,紛紛在村外建房。沒有宅基地指標,就先建後奏,反正農村人建房不易,鄉裏鄉親的誰也不忍心把新房拆掉。這樣村子的舊址便更加的荒涼,路便更加的難行。趁著這股風,成祥的父母便在村外道旁自家的耕地裏建起了這尚不能被稱做房的兩層建築。
成祥想,奶奶說得有道理,這些被拔掉的雜草少了太陽的暴曬,大約一見了雨水就又會生根的,還是算了吧。荒草蔓延的日子啊。
有警車從村子裏出來,很快開走了。成祥的不安便像荒草一樣的瘋長了。
他掏出手機撥打,沒有人接。這個點兒,爸媽還沒下班。雖然知道,還是想打。成祥有好幾年沒有見過父母了,他們打工的那個山高水長的城市在他的印象中漸漸模糊。和父母平時的聯係,就是手機。父母每次打電話給他也不敢多聊,總是三言兩語。愛終於敗給了艱難的日子,愛終於變成了一種無法觸摸沒有溫度的一縷蒼白、記憶中一副模糊不清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