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晚上,月下的青元莊。
四年前,斷樓和完顏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都沒有好好看看這座雄偉威嚴的莊院。月光下,千年前的灰磚塊帶著喑啞的質感,泛著銀輝的琉璃青瓦燦然生光,幾百座修建於不同時期的亭台樓閣,晦明交錯,顯得深邃而又輝煌。若是有人站在最高的北冥塔上憑欄眺望,恍惚間不由得便會生出“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感歎之情。
此時倒確有一人在塔上,不過不是在朱欄旁,而是在塔頂上。
尹笑仇單腳站在半拳大的塔尖上,閉目舒氣,寬大的青布袍袖在夜晚的微風中起起落落。他深吸一口氣,一掌從側身腰際抬起,幽幽響動,指尖翕風劃出一道長弧。另一手攏起指和拇指,豎掌自頭頂緩緩落下,交彙於胸口,周身衣帶一飄,散出一股熱氣。
“大半夜的,你又在折騰什麼?”尹笑仇低頭一看,見尹夫人披著一件貂裘披肩,提著燈籠走了上來。
尹笑仇連忙跳下去,將披肩給夫人裹緊了一些,憐愛道:“這夜寒甚眾,夫人你現在身體可不比以前,怎麼自己出來了?”
尹夫人笑著拉住尹笑仇,輕輕拍拍他的手背道:“還我,你不比我歲數大嗎?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也不知道愛惜。”
其實尹笑仇雖然比尹夫人要大幾歲,但他因為常年習武不輟,身強體壯,精神矍鑠。倒是尹夫人,因為早年的辛勞累垮了身子,四十歲生下尹柳之後,老得更比以前快了,因此麵容反倒比尹笑仇顯得老些。
尹笑仇笑著搖搖頭,輕扶著尹夫人回到塔頂的暖床旁坐下。尹夫人捋一捋有些肥大的衣裙,歎口氣道:“唉,你柳兒在的時候吧,覺得她總是惹事,要操心。現在她走了,心裏反倒空落落的。你,她現在在哪啊?有沒有人欺負她啊?”
尹笑仇耐心地聽夫人完,安慰道:“孩子大了,遲早是要自己出去闖蕩的,就算以後繼承了青元莊,這些事情也得他自己來扛,咱們都老了,總不能照管她一輩子。咱們女兒心氣又高,這次自己偷跑出去,不幹點能讓咱長臉的事情,想來她也不會回來。”
“唉,這些我何嚐不知道啊,可是柳兒畢竟是第一次外出闖蕩,我這心裏……”
“夫人你就放心吧。和她一起假扮青萍二女的,是羨兒身邊得力的人,尹節也一直暗中跟著,不會有事的。”
尹夫人似乎稍微安了些心,忽然卻又想起了什麼:“那青萍二女,你真的覺得是她們嗎?”
尹笑仇淡淡道:“我尹老牛在江湖上這麼多年,武功不敢下第一,眼力卻是誰也比不上。那雖然就在柳兒的房間裏遠遠瞥見一次,可絕對不會認錯。再加上尹孝從關西堂口送回的消息,肯定是沒錯的。”
尹夫人不由得歎口氣:“唉,孽緣啊。不過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柳兒?”
“我不是不告訴柳兒,是不告訴那子。”尹笑仇搖搖頭,“男兒英雄,可以不懼生死,但終究這一個情字,最是難解。若真有緣碰上,那就看他自己的選擇了。”
尹夫人想了想,點點頭,眼睛有些瞌睡,慢慢地倚在尹笑仇的懷中,睡著了。
尹笑仇笑著看看夫人,拉過被子蓋上:“這老太婆,著話都能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