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煙雖然身為沈王妃,但在大金素來不受待見,從未正式上過朝堂。更何況大宋禮教之邦,各種講究和儀仗比大金多了幾倍還不止。單是從城門到皇城這一段路,便足足來了九撥使臣來“代朕相迎”,每來一次,便要祭酒陪灑,兩邊圍觀百姓齊齊跪下,山呼萬歲,搞得凝煙暈頭轉向,規規矩矩地坐在轎中,生怕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
撻懶也受不了這一套繁文縟節,但他是來議和的主使大臣,不好當場發作,隻得耐住性子,心中卻是暗暗後悔。當初和宋廷通國書時,撻懶為顯朝上國之威儀,要求宋廷必須“以大國禮相迎”。如此看來,這宋廷倒也真不含糊,可沒想到竟如此麻煩。
至於斷樓和完顏翎,他二人雖然明麵上的身份是大金皇親,但骨子裏卻已是江湖中人。江湖人自有江湖饒傲氣,素來看不起俗世朝堂中這些有的沒的。因此,他們既不像凝煙那樣戰戰兢兢,也不屑於像撻懶那樣為此煩惱,隻不過覺得這一身華服帽冠過於沉重,穿起來實在是太不舒服。
那些被派來相迎的使者,大多是趙構身邊得寵的太監、少監,雖為宦官,倒是都頗有氣節。騎馬持節,開詔宣讀,答話致意,言辭中雖然頗為客氣,但神色昂然,腰背挺直,不卑不亢,斷樓暗暗敬佩,微微側身對完顏翎道:“以前我一直以為,宦官都是一群閹人,為奴做婢,定是沒什麼骨頭。可今日看來,倒是我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這些太監頗有氣節,當政不可一概而論。”
完顏翎呼呼笑道:“太監宦官有氣節管什麼用,最後還不是得聽皇帝的?”
斷樓不解道:“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瞧那邊。”
順著完顏翎指過去的方向,斷樓朝遠處一望,隻見灰蒙蒙的一片,仔細看看,不禁微微一怔。斷樓其實之前曾陪紀家老夫婦來過臨安,但今一進城時,還是暗暗驚歎:怎的不過兩年,臨安已經換了一番麵貌?如此一看,方才明白,原來使團所走的這一條直通皇城的主街,已是整個臨安城最為繁華的地方。向遠處看,便可見舊房爛瓦、茅草屋舍,竟似比別處還要破敗。再看眼前這條街道,兩邊盡是生漆的朱門大戶,遠遠的宮城更是富麗堂皇,在這臨安城中,直似是給一個破衣乞丐捆上了一條金玉腰帶,甚是刺眼。
斷樓不由得眉頭緊鎖道:“這趙構沒錢給前線戰士發軍糧,也沒錢賑濟兩湖災民,倒是有錢修自己和媳婦們的宅子。”
其實中興伊始,趙構倒還算是勵精圖治,提倡簡樸,但日子漸久,也變得貪圖享樂,遷居臨安後,雖有苗傅、劉正彥之禍,卻是不吸取教訓,反而愈發變本加厲了。
完顏翎道:“你還記不記得七八年前,四哥從汴京城帶回來的那幅畫?”斷樓點點頭,略帶譏笑道:“當年是盛世危局,可如今這趙宋,國力衰頹,內憂外患,還未盛世,便已自甘危局了,真是可笑。”他雖是金人,但麵對趙宋如此之景,也頗有幾分怒其不爭之福
二人議論的,便是當年的著名畫師張擇端敬獻給宋徽宗的《清明上河圖》,其卷闊大、其技絕巧,當世第一。明為展示東京汴梁城之繁盛,實則是借畫上諫,暗指貪官汙吏橫孝賦稅沉重,大宋暗藏危機之事。可惜,宋徽宗趙佶並沒有看懂,以至於靖康之後,此畫流入大金,為吳乞買所收藏。完顏翎和斷樓有幸見過,當時還不甚了解,這幾年江湖行走,見多了民間疾苦,對其中的深意,也就漸漸明白了。
若是張擇端在場,知道自己苦心孤詣的一番勸諫,沒能叫醒宋徽宗,倒是今日讓兩個金人看懂了,不知該作何感想。
走了一個半時辰之後,總算進了皇城。地麵上鋪著大紅地毯,踩上去甚是柔軟。金碧燦爛的大殿前,上百名持戟武士分列兩邊,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