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所在的這個島,遠遠看去,便如同在海麵上拔地而起的一座高山,漁民有稱之為媽祖山,有稱之為觀世音菩薩所居的普陀山,一向敬畏有加,並不敢進去。就是有人上島,也不過看見一座普通的山,又有誰能想到山口居然是一個深穀呢?
於是,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日月靜靜地照著這海上的孤山,似乎從未發生過變化。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不知多少後,又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一葉扁舟拖著漁網,在海麵粼粼的波光中遊動。船頭的漁夫似乎是乏了,將船櫓抱在懷裏,輕輕地唱著。
船尾一個赤腳的女子,裹著紗巾,麵容姣好,隻是海風吹得麵孔發紅,正欣喜於這滿倉活蹦亂跳的魚兒,盤算著這一季的收獲。聽見丈夫唱歌,好奇道:“你這唱的是什麼?”
聽見妻子的問話,漁夫坐起身來,笑道:“這是當年大蘇子被貶來到儋州的時候,所作的《別海南黎民表》,其豁達胸襟,如同霽月高風,我輩追思遺風,當真神往不已。”
妻子聽不太懂這些話,甩甩手道:“什麼大蘇子蘇子的,我隻知道酥魚。還有你,你當年來的時候,不也是什麼……什麼被貶的,什麼意思啊。”
丈夫笑道:“的是,什麼大蘇子蘇子了,我今晚就要吃酥魚。”妻子道:“想吃酥魚啊,可以。那我還要聽你接著唱,唱得好聽了,我才給你做。”
這位被貶的當年文人,麵對漁家妻子的打趣,倒是樂在其中,便嘹聲唱道:“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雲散月明誰點綴,溶海色本澄清。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妻子偎在丈夫懷裏,聽得如癡如醉,心曠神怡,歌聲悠遠嘹亮,越過舟旁邊那座高聳的山峰,流入峰頂的穀口鄭一滴泉水從鍾乳石上滴落,落在一個饒眉間。
“翎兒?”斷樓驟然驚醒,坐了起來,不由得“啊”了一聲,隻感覺五髒六腑劇痛無比,幾乎隨時都要碎裂開來。可除了心肺之外,每一條血管中都好像流動著水銀,十分舒暢。這疼痛和舒暢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
若是斷樓雙目能視,便可以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紅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醒了?”一陣瀑布的水聲轉瞬即逝,洪景走了進來。斷樓怔怔地抬起頭:“翎兒呢?”
洪景藹然一笑道:“你就不先問問,這都已經過鄰八十一了,你怎麼還活著?”
“我問你翎兒呢!”斷樓清楚地記著每一件事:完顏翎的最後一句叮囑、玉簪劃破手腕的輕響、那隻摸索著拉住自己的手,還有在失血中漸漸模糊的意識。
洪景看著斷樓,那雙眼睛中有憤怒,有焦急,有悲傷,可卻都隻是在一瞬之間,便化作秋水般的沉靜:“在這裏呢。”洪景向旁邊走兩步,撥開高高的花叢。
完顏翎躺在裏麵,露出姣白的側顏。斷樓周身一顫,一躍而起,向著發出窸窣聲響的地方跳了過去,盡管心肺疼痛欲裂,可腳下卻仿佛更加輕便了。他來到花叢中,屏住呼吸,伸手摸索著,可卻隻碰到冰冷如霜的額頭,和那被露水打濕聊缺角衣裙。
斷樓沉沉道:“是你給翎兒和我換血的?”洪景道:“話不能這麼,應該,是翎兒姑娘請求我幫忙,為你們兩個換血的,我隻不過是……”
話沒完,忽然“轟”的一聲巨響,斷樓騰空而起,自上而下一掌直擊洪景頂門,聲如龍吟,比之全盛時期的掌力更勝,似乎要將這整個地麵壓下。洪景不慌不忙,頭也不抬,隻一雙枯手緩緩抬起,斷樓聽風辨形的本事已經可以是下無雙,可還沒聽到一點聲響,自己的手掌不知怎的,居然給他輕輕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