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魯,五年了,我一直都沒來看過你,你怪我嗎?”也不知坐了多久,完顏翎終於出了一句話,指尖扶著那碑上的字跡。滾地五龍很用心,石碑打理得很幹淨,也很平滑,可完顏翎的心,卻被下最鋒利的刀紮著、紮著,流出汩汩的鮮血。
“怪就怪吧,反正你一個人在奈何橋上無聊,閑來無事怪怪我,就當是解悶了。噫,傳那孟婆就是秦時的孟薑女,一定生得非常好看,你在她那裏待久了,你會不會看上她?”完顏翎念叨著,心頭泛起一陣無名的醋意,輕輕拍了拍墓碑,似是在發脾氣。
完顏翎驀地想起,當年斷樓在華山之上,也曾為自己立過一個墓碑,那上麵的每一個字,都是無比的哀婉悲戚。可她現在想起來,卻覺得那般溫馨,那般繾綣纏綿。
“差不多行了吧,別逼我們動手。”
“程先生,死者為大,完顏公主為亡夫默哀,你又何必如此著急?”
“什麼為亡夫默哀,這些女真人蠻夷未開,毫無倫理綱常,能有什麼情義在?我看啊,她就是在琢磨著怎麼逃跑。了緣師太,咱們是一起來的,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完顏翎回過頭,看見吵等人目露凶光,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
他們怎麼過來的?來了多久了?完顏翎並沒有注意,也不在意,隻是淡淡一笑,站起身來,走到墓碑後,開始搬墳上的石塊。
萬俟元詫異道:“她這是做什麼?”齊太雁按住腰間劍柄道:“莫非她在這地下埋了火藥之物,要將我們炸死燒死?”當年金軍攻陷山東時,曾多使用火箭火球,齊太雁深為戒懼。
“兩位!”了緣罕見地發怒了,眼中滿是悲憫憐惜:“翎兒她,是要和斷樓死在一起。”
幾人都是一愕,不由得慢慢放下了手裏的劍。
他們原本有些不耐煩了,可現在卻靜靜地看著,看著完顏翎一塊一塊地搬著石頭,誰也不想向她動手,誰也不敢向她動手。挖墳掘墓,原本為人不齒,可視為大違倫理。但這份生死相隨的愛意,自然而然有一股凜然之氣,有一份無畏的剛勇,令人不敢輕侮。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方羅生不由得想起漢樂府的詩篇,感道:“山尚有陵,江水未竭,冬無雷,夏無雪,地未合,區區生死,怎敢與君絕?”
不一會兒,那墓上的石塊被搬完了,露出棺材的一角,上麵已經生了斑駁的苔痕。幾人不由得後退了幾步,他們對死者還是頗為忌憚,更何況斷樓武功之高,深不可測,若是他化作鬼魂報複,那可就不得了了。
完顏翎並不睬他們,拍拍身上的泥土,梳梳鬢角的亂發:“麻煩幾位,一會兒將我放進去,放在圖魯身邊。若是想把我的頭割下來送到軍營,那也可以,不過等你們用夠了之後,還請師太幫個忙,把我的頭和身子縫起來,再和圖魯合葬。”
了緣欲言又止,不知該什麼好。但一想到自己那許多喪命的弟子,心腸也不得不硬了起來,隻是輕輕地點點頭。
長劍緩緩探出,在耀眼的日光下,光滑的劍麵映出完顏翎的麵龐,眼中滿是溫柔。
“圖魯,別著急。”完顏翎輕聲喚著,閉上眼睛,另一隻手自然垂下,搭在棺木之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吵等人各自準備好,原本等完顏翎自刎之後,便去將她的首級割下來。
然而,那柄薄薄的長劍一顫,卻停了下來。再看完顏翎的眼神,詫異、迷茫、驚奇、歡喜、擔憂、疑惑、畏縮,瞬間走過了一遍,似乎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完顏翎定定神,深吸一口氣,又輕輕拍了拍棺木,仍是“咚咚”的響聲。
眾人不知道她在看什麼,方羅生卻心細如發,聽出了異樣,驚道:“難道……”話音未落,隻見完顏翎忽然情緒激動,大叫一聲,雙手一推,掀開了棺木。那棺材側翻倒地,蓋子飛出丈餘之遠,險些砸中幾人。
“斷翎大俠頭七的時候,有黑白兩個無常,相互扶著走……”滾地龍的話在耳邊回響。
“倉琅”一聲,完顏翎收劍入鞘,狠狠地踢了棺材一腳,罵道:“大傻瓜!”眼中卻恢複了奕奕的光彩。她縱身跳出墓穴,徑直走到五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