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關中。一條山間小路上,蕭瑟的落葉鋪滿了地麵。一匹黃毛瘦馬拖著一車山柴,沿大路緩緩走來。那車上坐著一個莽漢,不住地將鞭子甩在瘦馬身上,罵道:“喂不熟的畜生,整天吃老子的草料,還不好好幹活,想做什麼?”
那瘦馬原本發聲悲嘶,挨了這幾鞭之後,卻垂下頭來,一聲不吭。那莽漢更加惱火,啪啪又抽了幾鞭子道:“畜生,你還有脾氣了?”正要接著再罵,抬頭卻看見旁邊一座黑壓壓的高山緩緩靠近,嚇了一跳,連忙撫著那瘦馬的脖子道:“好馬兒,馬爺爺,算我求你了,咱快點走好不好,繞開這鬼地方,行不行?”
瘦馬揚了揚頭,噅噅叫了兩聲,這才微微轉頭,繞過這山口去了。四周,靜悄悄的,滿山古木,斑斕華麗,時不時傳來幾聲鳥鳴,似乎是一個世外仙境。
然而,這裏是大散關,為周朝散國之關隘,故亦稱散關。
大散關,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秦漢時期,劉邦從韓信之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就從這裏經過。三國時期,曹操西征張魯、諸葛亮出師北伐亦經由此地。據史料記載,大散關曾發生大小戰役七十餘次,不知有多少無名白骨埋於此處。大散關,因了它“川陝咽喉”的位置,給這個名字蒙上了一層血腥之氣。
此時,秋風漸起,萬物凋敝,已經到了八月,距離金宋議和才過去短短六個月。可對於住在這裏的人來說,那些兵戈戰火、硝煙彌漫,卻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盡管有時,他們仍會在夢中看到那殘缺的屍體、睜著眼睛的頭顱,並渾身冷汗,在夢中驚醒。然而,對於這片土地來說,那些被戰火焚燒過的地方,正在慢慢恢複它的生機。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自山隘以東,放眼望去,一望無際,盡是枯樹敗草,朔風肅殺,吹得長草起伏不定。突然間,東邊蹄聲隱隱,煙霧揚起,過不多時,數十匹駿馬狂奔向西,在裏許之外一掠而過。
每匹馬上麵乘著一個人,都是體型剽悍,虯髯蓬發,望之便覺凶惡蠻橫。為首一個男子卻錦衣貂裘、相貌俊秀,隻是也一般的皮膚粗糙、麵色發紅。他旁邊是一匹小小馬駒,頸上帶著個花環,載著一個身穿淡綠綢衫的少女,看年紀大約十六七歲,雙眉彎彎,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臉如白玉,顏若朝華,雖稚氣未脫,卻是一個十足的美人坯子。
這少女似乎有些疲乏了,問道:“哥,咱們什麼時候到啊,我好累啊。”
那男子轉過頭來,笑著道:“快了快了,一會兒就到。”那少女撇撇嘴道:“你都說了一路了,這一會兒到底是多一會兒啊?”男子道:“這次真的隻有一會兒了,半個時辰之後,要是不到的話,哥給你當馬騎!”聲音十分寵溺。
少女點點頭,那男子回頭道:“都給老子快點,誰敢磨磨唧唧,我就煽了他!”卻又是十分的蠻橫。手底下的人倒也沒什麼意見,隻是答應一聲,便快馬趕上。
山隘口,在那塊斑駁的“秦嶺”的石碑旁,有一座客店,挑出一張破舊的旗幡,上麵寫著“唐刀”二字。這客店原本不算小,可今日卻分外擠滿,每間房中都至少住了五六人,就這樣安排下來,仍有七八十人全無住處。
其實,距離此地不遠處還有一家客棧,可這幫人卻寧肯擠在堂屋中圍坐,也不願意住別的店。他們服色各異、魚龍混雜,有的相貌凶惡,有的仙風道骨,男男女女,雜坐一處,卻也無人有什麼怨言。隻是偌大一個堂屋,雖然坐滿了人,氛圍卻十分沉悶,除了同行之人偶爾低語幾句外,相互都並不理睬。不但如此,盡管堂屋已經十分擁擠,幾堆人之間仍要隔開幾尺寬的距離,似乎彼此都十分戒懼。
店老板走了出來,站在櫃台上,高聲道:“諸位英雄,諸位豪傑。小店新近從開封搬來,店麵窄小,讓諸位英雄受委屈了。為示歉意,小店特贈好酒,今晚請大家暢飲!”說著拍拍手,幾個夥計抱著七八壇酒上來,打開塞子,頓時滿屋飄香,引得一片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