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鸞宮裏燭輝明豔,全然無外麵的清冷之意,我知姑姑是不喜黑暗的,晚上睡寢之時必要燃著長明燈方可安睡。
這扶鸞宮我曾住過不下數百日,如今再站在這裏卻忽然覺得陌生,連著鳳鸞椅上的人也一同陌生起來。
姑姑方下宴席,還未更衣,一身鳳袍金冠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她淡抿著茶,偌大的扶鸞宮寂靜無聲。
半晌,茶盞放回桌上,那細微的聲響竟令我身旁膽小些的宮女渾身哆嗦。
是了,我怎會忘記眼前的女子除了是那個疼我寵我的姑姑,亦是這後宮之主,若無令人敬畏的手段,又怎會在如此短的時間攀上鳳位?
“清塵,你可知錯?”
姑姑淡淡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清塵辜負姑姑厚望,請姑姑責罰。”
“責罰?”姑姑冷笑一聲,猛一甩袖,手旁的青瓷杯摔在我麵前瓷片四濺,姑姑的喝斥聲響在耳旁,那般冷厲的聲音宛若三尺寒劍,直插入心底,“你們兩兄妹倒真是我的好侄兒好侄女啊!一個忤逆我意,請命去了邊關,一個當著眾人的麵拒絕本宮賜婚,你們日後還要如何?莫非要本宮對你們言聽計從不成?!”
從小到大,我甚少見姑姑動怒,更未曾見她發過如此大的脾氣,想來今夜之事姑姑必定謀劃已久,費了不少心血,卻因我功敗垂成……
我垂首斂目,不敢多言,隻道:“姑姑莫要氣壞了身子,此事是清塵的錯。”
“你的錯?”姑姑猛地站起身,冷冷道,“你既知道這是錯,再有下次恐怕還是會照犯不誤!”
我默然無聲。
偌大的扶鸞宮一時寂靜得令人窒息,過了許久,姑姑緩步踏下玉階,停在我麵前,聲音裏的怒意已褪去不少。
“清塵,本宮自小看著你長大,對你的脾性是再熟悉不過,你不願卷進這權勢糾紛,不願嫁自己不愛之人,這本無可厚非,可是你姓顧,”姑姑忽然挑起我的下巴,逼得我望著她,那雙鳳眸裏一抹狠絕毒辣毫不遮掩,“不要忘記這個姓氏所承載的榮華尊貴,這份尊貴,必須延續下去!我們身為女子不能帶兵打仗,除去聯姻以求得鞏固之外,別無他法!”
我忽然有些難過,望著姑姑道:“顧家已經尊榮無雙了,姑姑您居於鳳位,還有何所求?”
“尊榮無雙?”姑姑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大笑出聲,“尊榮無雙?這樣的尊榮能維持多久?說不定明日,我便會被打入冷宮,說不定太子登基之後,我們顧家九族盡滅…這其中有多少不確定?你可曾想過?生殺大權皆在別人手裏,我們始終求不來安穩,唯有步步為營!”
姑姑的聲音裏透著無盡的嘲諷和淒涼。
我黯淡了神色,望著姑姑身後的長明燈,那樣暈黃柔軟的燈光此刻望來卻有些刺目,是經曆怎樣的不安和恐懼,才會在夜裏亮著燈才能入睡?這後宮裏,權勢中,又有多少機關算盡?
打開殿門走出去時,忽而有冰涼的柔軟落在脖頸處,我抬起頭,原來是落雪了,我想起我出生那夜也曾落過雪,卻是扯絮蹉跎般的大雪,不似這般小家子氣。
走出幾步,我望見一人白衣烏發立於雪中,深邃如夜的黑眸靜靜望著我,似是等候了多時。
我猶豫了會兒,終還是走上前。
“你怎麼在這?”
出口的聲音卻意外的帶了幾分澀澀的哭腔。
他並未在意,隻伸手接了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融化,才淡淡道:“被鎖得太久,如今得了自由,自然是要多走走看看。”
他語氣平淡,說的那般自然,我卻聽得莫名有些壓抑,卻一時口拙,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似是毫不在意,負手身後,望著我道:“不知郡主要去哪裏,沈夙閑來無事,也可相伴一程…”他略略一頓,而後微笑道,“也算報答郡主為我許願一事。”
我啞然失笑,是了,看來我的願望倒是當真靈驗的。
前方青磚鋪陳路麵延伸著向前似乎看不到盡頭,離了翮清宮,這偌大的皇宮,我又能往何處去?
我蓋去眼底絲絲悵惘,強撐起笑意道:“不必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