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立住腳，羌羽劈頭就道。
“顛死了。”
“顛不死。”薩度昆一手拍羌羽的後背，一手撓撓頭：“跑太快。”
聽這語氣，也不知道他是在道歉，還是在自誇。
羌羽甩了甩腳腕子，立馬回歸正題，急忙吩咐下去。
“火折子！聽我號令，準備點火！”
潛伏了一夜的守軍終於要行動了。眾人都屏住呼吸，睜大雙眼，豎起耳朵，生怕錯過了點火的信號。
一個個手掌心裏，緊緊握住的是火把，而不是冰冷的武器。
有人不禁心裏忐忑，刀劍挎好，免不了惡戰一場。而絕大多數人都腦中空空，拋開一切念頭，攥緊火把，挨上火折子，全神貫注地盯著北道下頭。
窣窣窣——
噠噠噠——
轟轟轟轟轟——
查望伏軍從匍匐的地上冒出來，遠遠看，就像那憋足氣，等了一整夜的野菇頭，密密麻麻湧滿道旁坡地，岩麵石縫。眼看著，敵軍就要彙聚成寬闊的河流。
“點火！”
羌羽身旁的小兵激烈地揮舞紅色令旗，一麵麵紅色令旗從前到後，依次舉起，猛然搖晃，像是在開啟迎接太陽升起的儀仗。
呼——
呼呼——
火，就在人的手間騰起，一把，兩把，三把……
兩千個人，點燃了各自手中的火種。
四五個，八九個，上萬個火炬呈燎原之勢，映紅那碧落山前半邊天。
霧氣變濃了，天際去掉了黑邊，樹尖林梢托起了九層霾樓。白色霧塔之上，紅火層層疊疊，焰火向上燃燒，空氣向下沉聚，嗚嗚呼呼，凝結為神龕經語。
夜與晝，刹那間換位。
拂曉時分，戰果即將揭曉。其勝與敗，猶待未來書寫，亦無畏此刻判別。
查望聽到火焰燃燒聲時，就緩緩轉身，當他終於用胸膛去麵對霧氣上方的軍隊時，他的靈魂禁不住發抖。
一堵火牆，燃起星星點點，融入青綠山丘，氣吞那萬裏雲天。
就算查望千謀萬算，也算不到萬人軍團就在這裏，如鬼魅魍魎，如黎明熱浪。
那隻正在招呼精銳向上猛撲的手慢了下來，再慢了下來，停頓片刻後，又徑直揚手，呼喊著發出猛撲信號。
忽地，天邊出現第一線曙光，羌羽的頭盔映射那光輝，從火把最前沿鑽出。
在白霧氤氳之間，她彎弓搭箭，箭指一點，橙紅光芒極閃而過，勾勒出弓弦的邊緣。手指拉弦滑過鼻尖，籠罩頭顱，飛越耳際，懸於清明山嶽。
飛魚箭鏃已興奮得發燙，迫不及待地會聚渾身能量，隻待那一夕縱貫馳騁。羌羽感受著通體箭杆，與飛魚箭同步發生震顫。
嗡！
就是現在！她鬆動指尖，忽上、略下、微平，呼，送出一刻呼吸。
噗！
嘶——嘶——
一支箭，飆出！刺破霧氣重重，炸開死水微瀾，閃耀！不馴！怒吼！激蕩！
飛魚箭第一次搭弓放射，就是昂然衝向敵軍陣地，驚世駭俗地掠過眾人顱頂，於千頭攢動中，直奔賊王首級。
戰場突然靜下來，無人不在仰望那細小的飛影。
一百個死士重重疊疊護衛查望身旁，飛魚箭翻騰著，從直身變扭曲，團身如滿月，“簌忽——”複又彈開，在人肉間自由穿行。
在飛魚箭淩越時空那一刻，周遭一切都慢一下，它左晃右擺，從容地彎折、彈開、扭動身軀，箭頭自始自終隻奔向一點。似乎它已知道，羌羽想要取的，不過是那一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