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仍陷在欽天監今日神乎其神的幾句話中,腦子裏浮現的盡是當年他在馮府,嬰兒的啼哭聲,馮箬蘭的控訴聲,還有馮家夫人撞死時額頭紅豔豔的血和痛苦的神情。他本無心見什麼人,可宗愛又提醒說是伶妃,叫進來唱唱小曲兒,替他寬寬心也好,便也點頭應允了。
賀樓月天生一副好嗓子,當年進宮時也是甚得他寵愛,隻不過後來新人勝舊人,召見她的時候漸漸少了。今日冷不丁想起,倒也是朵溫柔解語花。
宮人引著賀樓月進來,她瞧了瞧不發一言坐在龍椅上的拓跋燾,施施然上前行禮問安,一身藕荷色的襦裙更顯得人溫柔似水。
璃詞奉了琴,賀樓月得了應允,安安靜靜地坐下彈琴唱曲兒,一曲罷了,拓跋燾抬頭道:“伶妃果真還是嗓音泠泠,不減當年。”
“臣妾年紀長了,可這幅嗓子,還能為皇上分憂,不敢老去。不過倒也不止是嗓子,臣妾這顆心,同樣時刻惦記著皇上。”她起身謝恩,順勢到他身邊去,接過宗愛手裏的墨,不動聲色地細細研磨。
聞著她腰間荷包裏傳來的陣陣桂花香氣,拓跋燾竟真的舒心不少。聽聞其言,也並不作聲,隻是眯起雙目打量著她的麵容,靠近她的身側,輕咳一聲,在她耳邊道:“便是年紀漸長,你這張嬌俏的臉仍是可愛。你且說說,怎麼替朕分憂?若是有用,朕便好好賞你。”
賀樓月回頭,笑著望他:“臣妾知道您在意欽天監今日所言之事,其實昭儀娘娘沒有錯,誰又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呢。可是,雖也同情娘娘,但臣妾更在意的是您的龍體。若是真的因為紫微星重影,讓您身子欠安,臣妾和闔宮的姐妹都要心疼死了。”
“那依你之見,朕真的該將昭儀送走?”拓跋燾把玩著她鬢間步搖上垂下來的珠子,隻覺得那涼涼的觸感叫人心安不少。
“知道皇上不忍心,臣妾給您個主意罷。邊疆戰亂,北蒙一族步步緊逼,皇上不如將昭儀娘娘封了聖女,嫁往北蒙,一來按咱們鮮卑的說法,以召兄弟之誼;二來昭儀娘娘仍是金尊玉貴,不比看廟守陵少受苦?”
她特意提及鮮卑兄弟之間共妻的舊俗,以期順理成章。見拓跋燾若有所思卻並不反對,便將硯台往他麵前推了推,桌邊的人思索半晌,果真喚了宗愛來擬旨。
聖旨落下最後一筆,拓跋燾細細看過,抬手敲下一枚金印,閉起眼睛不再言語,揮手叫眾人退下。
賀樓月跟著出門,攔下宗愛:“辛苦公公照料皇上,本宮去傳旨便是。”
懷揣著聖旨走出太華宮的那一刻,她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收不住的笑意。
賀樓月進門時,馮箬蘭正在棲鳳宮外殿瞧著一缸魚兒。不是很大的瓷缸裏,一尾尾魚爭相搶奪著魚食,濺起陣陣微波。
“臣妾給昭儀娘娘請安。”嘴上禮數周全,可她卻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從桌上撚了一塊兒魚食,掰碎了往缸裏扔,“您瞧,這魚兒啊,爭著搶著才能吃到食,才能活下去。可有些魚,麵兒上不爭,背地裏啊,攛掇小魚兒去替自己爭。”
馮箬蘭斜眼睨她:“伶妃妹妹說的什麼話,本宮不明白。”
“娘娘無須明白。”賀樓月放下魚食,從一旁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您隻須知道,身上流著前朝亡國之血的人,大魏無論如何也是容不下的。您得不到皇上的寵愛,馮錦也當然不必妄想同賀樓家的女兒去爭。”
聽她不遮不掩地說出這話,馮箬蘭失笑道:“本宮不知妹妹同我有什麼誤會,皇上的寵愛本宮從未奢求,錦兒也沒有與您家小姐爭那世子妃之位的想法。妹妹也說了,本宮已是亡國之人,你又何必咬著不放。”
“倒也不是我咬著娘娘不放,欽天監今日上報,娘娘的星宿同皇上犯衝,為了龍體安康,隻好讓娘娘做些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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